"到處都是拳頭"針對教師的暴力事件正在增加——《華爾街日報》

內華達州斯帕克斯市——當英語老師勞倫·福布斯發現三名學生從僅供出口的門偷偷溜進她所在的中學時，她張開雙臂站在走廊上要求他們轉身離開。她説，學生們反而對她破口大罵並命令她讓開。

據她事後向校警描述，緊接着有人推搡導致她旋轉倒地。她的臉重重撞上一排藍色儲物櫃，在同事們呼救和迪爾沃思中學啓動封鎖時，暈眩中的她發現自己倒在鋪着地毯的地板上，嘴裏泛着血腥味。她的右眼後來變得青紫。

“我當時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回憶道，“只知道自己很疼。”

12月15日這起事件震驚了擁有6.1萬名學生的沃肖縣學區，隨着對學生暴力行為的擔憂日益加劇，該事件為加強教職工保護措施注入了新的緊迫性。

根據校警數據，本學年至今該學區已發生30多起學生毆打教職工的刑事事件。學區官員表示，這些事件的頻發性和嚴重性都令人震驚。

“校園日常大部分時間都平安無事，但會突然爆發這種暴力衝突，“沃肖縣教育委員會主席貝絲·史密斯説。

自2021年全面恢復線下教學以來，美國各地針對教師的暴力事件持續升級，某些區域的嚴重程度甚至超過疫情前水平。由於許多州未專門統計襲擊教師事件或採用統一統計方法，相關數據較為有限。

教師勞倫·福布斯在校內被學生傷害後的情況。圖片來源：勞倫·福布斯根據保險理賠和風險管理服務公司Gallagher Bassett的數據，從本學年9月到5月，美國各地約2000所學校提交的與襲擊相關的工傷賠償申請達到1350起，創下五年新高。

與2018-19年同期相比，這些索賠的平均成本增加了26%，達到約6700美元。

Gallagher Bassett公共部門業務負責人格雷格·麥肯納表示：“與過去四個完整學年相比，我們正在目睹這類襲擊索賠的頻率、嚴重性和複雜性達到最高水平。”

幾起備受關注的教育工作者遇襲事件成為全國頭條新聞，例如在弗吉尼亞州紐波特紐斯，當局稱一名6歲男孩在1月份用從家中帶來的槍故意射擊老師阿比蓋爾·茲維爾納的手和胸部，致其受傷。男孩的家人表示他患有嚴重殘疾。他的母親因疏忽兒童和將槍支放在孩子可及範圍內而面臨刑事指控。她的律師表示，她尚未提出抗辯。3月，丹佛東高中的兩名管理人員被一名17歲學生開槍打傷，該學生隨後逃跑，後來被發現死於自殘槍傷。

根據美國心理學會在2020年7月至2021年6月期間對近1.5萬名教師和工作人員進行的全國性調查，14%的教師報告曾遭受學生肢體暴力，49%的教師表示希望離職或轉校。雖然教師通常在干預打架時受傷，但有些人則成為直接攻擊目標。這些事件與更廣泛關注的校園暴力問題（包括學生間的鬥毆和霸凌）同時出現。

“整體而言，我們持續觀察到青少年面臨嚴重的心理和行為健康挑戰，其中部分表現為對同學和教職工的暴力與攻擊行為，“全國學校心理學家協會政策與倡導主任凱利·維倫科特·斯特羅巴赫表示。她指出需要增加學校心理學家、輔導員和社會工作者的配備，同時加強學生家庭的參與。

許多教育工作者將疫情期間未滿足的心理健康需求和社會秩序紊亂視為原因。另一些人則部分歸咎於紀律執行方式的轉變，他們認為弱化對不當行為的傳統懲罰導致學生產生有罪不罰的心理。

在內華達州北部廣袤的瓦肖縣，教師安全問題——主要與學生鬥毆相關——已成為當務之急。官員表示，該學區正採取多管齊下的措施：加強對不當行為的處罰力度，簡化教師求助流程，同時擴大學生獲得心理健康服務的渠道。

據官方數據，本學年前110天內，該學區記錄了7,418起暴力事件（包括打架和霸凌），這是五年來的最高紀錄，較2018-19學年增加了8%。

該學區的首席策略官、負責行為問題的社會心理學家保羅·拉馬爾卡表示，學生攻擊教職工的事件數量也有所上升。“與過去相比，本學年的情況似乎更為極端，發生頻率也更高，“他説。

四月份，迪爾沃思中學校長喬爾·佩肖託在課前疏導交通時向學生們問好。與2018-19學年相比，被校園警察（武裝執法人員）歸類為刑事毆打的最嚴重事件有所減少，但自疫情開始以來略有上升。學區官員表示，由於教師並不總是報告事件，數據並不完整，但行政人員、教師和學校董事會成員表示，他們認為問題已經惡化。

“內心崩潰”

迪爾沃思中學位於裏諾市以東的斯帕克斯市，是一所奶油色的單層學校，大約有630名學生，大多來自低收入家庭。它與幾所學校共享一名校園警察。

38歲的資深數學教師珍妮弗·馬拉泰爾表示，本學年她在迪爾沃思中學已經制止了20多起打架事件，最近一次發生在五月中旬。她回憶説，二月份的一天，聽到走廊上的騷動後，她感到腎上腺素激增。衝出去後，她看到三個女孩在打架，於是衝進了混亂中。

“到處都是拳頭。一個女孩倒在地上。她們三個互相打鬥。她們都對彼此很生氣，像瘋了一樣，“她説。

儘管教師未被要求介入或接受過平息衝突的培訓，但她和同事們表示他們會本能地干預。她描述自己用身體作為緩衝，儘量避免接觸學生。在二月份的事件中，她抓住一名女生的揹包試圖將其拉出混戰，手腕立刻感到一陣刺痛。

她的合作教師傑米·林賽（28歲）在2021年生日當天因一名打架女生突然後仰頭部，重重擊中她的面部導致鼻血直流而送醫。此後，林賽大多讓馬拉泰爾等同事主導處理衝突。她通過心理諮詢來緩解每次聽到走廊騷動時產生的焦慮。

“我內心驚恐萬分，但絕不能讓學生看出來。我必須回到崗位履行職責，“春日清晨，當學生們湧入她與馬拉泰爾共用的明亮教室時她説道，“我應聘的是教師，不是警察。”

二月，校董事會批准與Care Solace公司簽約，該公司通過在線門户和電話線為學生、家長及教職工對接線下心理健康服務（費用由家庭自付或通過保險/醫療補助計劃支付）。官員表示，若學生能獲得解決個人問題的幫助，校園將更有安全保障。

美國學校心理學家協會政策與倡導主任斯特羅巴赫指出，Care Solace這類心理健康協調項目遠不如校內配備能現場化解危機、幫助學生迴歸課堂的專業人員。她表示儘管內華達州正在改進，但仍是"全美學校心理學家、輔導員及社會工作者最短缺的地區之一”。

內華達州教育部發言人拒絕置評。

學區警察局長傑森·特雷維諾表示，在他看來，如今更多學生表現出"對成人權威的漠視與肆無忌憚”，他認為這與近年來的反警察抗議活動有關。

網絡視頻顯示，二月在瓦肖縣西班牙斯普林斯高中發生的鬥毆事件中，儘管現場至少有兩名成年人（其中一人被學生擊中倒地），仍有學生掙脱兩名工作人員繼續打鬥，圍觀學生不斷起鬨。

學區官員稱隱私法禁止他們就學生的具體處罰措施發表評論。通常初高中學生打架會面臨1-3天停學處罰。造成工作人員受傷的學生可能被臨時轉介至側重社會情感教育和行為矯正的替代學校，並可能通過少年法庭系統提起訴訟。

羅格斯大學學校心理學項目教授安妮·格雷戈裏表示，過去十年間，美國許多學區開始減少使用停學處罰，轉而採用"恢復性實踐”——包括團體社交技能培訓課程，以及讓事件相關方共同商討解決方案的調解會議。

瓦肖縣學區警察局長傑森·特雷維諾。她指出，停學處罰會提高學生輟學和被捕的風險，且對黑人學生影響尤為嚴重。其研究發現恢復性實踐能有效減少曾被停學學生再次受罰的幾率。

2019年，內華達州立法機構通過了一項旨在限制停學及其他懲罰措施使用的恢復性實踐法案。但上週，共和黨州長喬·隆巴多（2022年競選時以校園安全為政綱）簽署了廢除該法的立法，兩黨均批評原法案在寬大處理方面矯枉過正。

教師短缺危機

瓦肖縣學區教育總監蘇珊·恩菲爾德表示，全美各地同行都在應對類似校園安全問題。她指出如今學生比往年更傾向使用肢體暴力，“過去可能始於辱罵或推搡的事件，現在往往直接以揮拳相向開場”。

恩菲爾德認為，疫情造成的持續混亂和心理創傷助長了學生暴力行為。

她強調改善現狀具有現實緊迫性：工作環境是僅次於薪資的留人因素，而瓦肖縣與多數學區一樣已面臨教師短缺問題。

目睹福布斯倒地的迪爾沃思六年級學生家長珍妮弗·弗洛雷斯表示，她既心疼教師又擔憂女兒：“無辜旁觀者可能被捲入衝突遭受推搡，這確實令人憂慮。”

今年三月，該學區動用460萬美元聯邦疫情救助資金，與亞特蘭大企業Centegix簽署了為期五年的緊急報警系統合約，使用者通過佩戴頸牌上的按鈕即可求助。

Centegix公司表示，該平台可推送包括廣播系統、桌面電腦和閃光燈在內的多種校園警報。據該公司介紹，特定通知可觸發全校或特定教室的應急封鎖，系統能引導響應人員精確抵達具體房間、走廊區域或户外地點。該公司聲稱其系統為全美十大校區中的三個提供安全保障。

學區警長特雷維諾指出，當教師發現衝突苗頭時，該系統能發揮重要作用。“如果能通過按鍵快速召集更多工作人員到場，或許我們就能在肢體衝突發生前化解危機，避免強行分開學生的局面”，他解釋道。

部分教師質疑係統的實效性，認為衝突往往爆發突然。迪爾沃思學校的教師馬拉泰爾則擔憂響應人手不足——該校僅有一名巡警，可能遠在數英里外的其他學校執勤。“走廊沒有值守人員，也沒有成年人監管這些行為”，她表示。

校董會主席史密斯承認，應對暴力事件時人員短缺是突出問題。校董會上月已投票決定將38人的校園警力擴充8名警員、1名中尉和1名調度員。根據這項依賴州政府預期增資的計劃，初中校區將配備更多警力。

史密斯將暴力問題主因歸結於心理健康支持需求超出學區日常服務能力。她坦言去年秋季教師反映的情況令其震驚：各年齡段學生辱罵教師事件激增，突發性憤怒和破壞行為日益頻繁。“這已達到臨界點，絕對是問題爆發的頂點”，她説道。

“我們學校經常發生打架事件，”迪爾沃斯中學八年級學生艾米麗·諾貝爾説，“我在那裏感覺不太安全，但已經習慣了。”

問題也延伸到了低年級。瓦肖幼兒園教師莉茲·奧尼爾表示，在她二十多年的職業生涯中，今年是第一次有學生打她。兩名5歲的孩子多次用拳頭打她，還有一個用鉛筆戳她。“每天去學校我都非常害怕會再次發生這種事，”她説，“我時刻保持高度警惕。”

新的紀律政策

學區官員表示，他們正在努力加強一些紀律政策。

其中，由民主黨主導的立法機構最近通過的立法將放寬一項法律，該法律使得暫停11歲以下學生的學籍變得困難。史密斯表示，學區需要採取這一措施的靈活性，因為一些“深受創傷影響的”年幼學生犯了嚴重錯誤，應該暫時被停學。

批評這一政策倒退的人，包括專注於安全、教育和健康相關問題的非營利組織內華達兒童倡導聯盟，表示這可能會讓一些家庭支持不足的孩子走上少年司法系統的道路。

立法者還修改了現有州法律的一項條款，該條款實際上限制了無家可歸或寄養學生的停學時間不超過24小時。

去年秋天，這條規定發揮了作用，當時迪爾沃斯中學校長喬爾·佩肖託試圖分開兩個打架的男孩，結果和他們一起摔倒在食堂地板上，這一事件被記錄在發佈到Instagram的視頻中。校長稱學校是安全的，並表示他在摔倒時或其中一個學生無意中打到他時並未受傷。

社會心理學家保羅·拉馬爾卡作為沃肖學區的首席戰略官，負責處理行為問題。當時，據官員稱，引發那場鬥毆的學生最多可被停課一天。拉馬爾卡作為學區戰略主管表示：“可以理解人們會質疑，為什麼那個學生一天後就能返校？”

拉馬爾卡指出，根據新通過的法案，學區希望將此類學生的停課期限延長至五天，並配合支持性服務，以此恢復校園秩序。他強調，更嚴厲的處分必須與培養學生行為控制能力和修復人際關係的項目同步實施，因為單純停課無法改善行為問題。

去年秋天迪爾沃思學校安全危機發酵期間，拉馬爾卡於12月14日與教職工在圖書館召開會議，沃肖教師工會主席卡倫·埃文斯亦出席。與會者描述這場氣氛緊張的會議未能就短期解決方案達成共識。

次日凌晨，福布斯在阻止學生通過一扇從外部上鎖（被另一名學生打開）的側門潛入校園時受傷。

福布斯受傷次日，迪爾沃思學校忍無可忍的教師集體請病假，迫使學校當日停課。

“這起傷害事件確實打擊了士氣，“拉馬爾卡坦言，“我們本就有一支如履薄冰、擔憂學生暴力的教職工隊伍，現在又發生了這樣的事故。”

被指控推搡福布斯的男孩並未那樣做，他的母親表示。“他既沒有碰她，也沒有從她身邊擠過去，“她説。她13歲的兒子被停學，現在在學區外的學校就讀。

四月份在家中的福布斯因受傷離開了迪爾沃斯的職位。福布斯説，儘管恐懼持續存在，但她的瘀傷和割傷很快痊癒了。她曾希望治療能緩解她對返回迪爾沃斯的焦慮。事件發生幾周後，她辭去了工作，現在在一所私立學校工作。

41歲的斯蒂芬妮·蒂特詹在迪爾沃斯教授最不穩定的學生，那些在社會干預計劃中有行為問題記錄的學生。她説，去年秋天，她在課堂上制止一場打鬥時摔倒在地。四月份的一次電話採訪中，她講述了當天她的一名學生對她進行的攻擊，這是她本學年遭受的幾次攻擊之一。

“幸運的是，這個孩子不太會打人，否則那天的情況可能會大不相同。他確實胡亂揮了幾拳，打中了我幾下，“她説。她説她讓他冷靜下來，沒有送他回家，因為離開學校是他的目的。她補充説：“去年我填寫了一份警方報告，當時一名學生真的後退並擊中了我的胸部。”

近幾個月來，該學區將20名社會干預計劃學生中的一半重新分配到其他學校。迪爾沃斯通常有13人的上限，而比平時更多的學生導致了校園混亂，佩肖託説。

學校還成立了行為委員會。根據教師要求，學生現在除午餐等社交時間外不得使用手機，這減少了在社交媒體上引發爭執的機會。

馬特拉爾表示，到四月中旬情況似乎有所好轉，她讚揚了學生、緊密合作的教職工以及佩肖託的領導力。不過幾周前她制止的那場鬥毆提醒人們，校園暴力隨時可能爆發。

她的學生艾米麗·諾布爾仍清晰記得二月份那次傷及馬特拉爾手腕的事件。艾米麗説，數學課剛開始時馬特拉爾衝進走廊，學生們能聽到高聲叫喊和金屬撞擊聲。老師回來時強擠出一絲笑容。

“她擦了擦額頭，説了聲‘呼’，然後繼續上課。”艾米麗説。

馬特拉爾稱，直到後來她才去了校醫室。

四月，學生們抵達沃斯堡的迪爾沃斯中學。聯繫斯科特·卡爾弗特，郵箱：[email protected]

本文發表於2023年6月5日印刷版，標題為《學生襲擊教師事件激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