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戈：測量無限》評論：在三維空間中作畫 - 《華爾街日報》

“格格：測量無限”展覽現場攝影：紐約所羅門·R·古根海姆博物館紐約

格特魯德·戈德施密特（1912年生於漢堡），這位自稱格格（Gego）的德裔委內瑞拉猶太藝術家，在1939年逃離納粹迫害前曾在德國嶄露頭角。在無法獲得英美簽證的情況下，格格通過工作簽證移居委內瑞拉，並在此地大放異彩，身兼建築師、雕塑家、畫家、教授、版畫家、平面與工業設計師、裝置與纖維藝術家等多重身份。自1994年她在加拉加斯去世前後，美國已舉辦過多次格格作品展，但沒有任何展覽能媲美所羅門·R·古根海姆博物館“格格：測量無限”的廣度與規模——這場激動人心的全面回顧展彙集了她四十餘年創作生涯中的約200件作品。

儘管此前有過諸多展覽，格格在委內瑞拉以外仍鮮為人知，而在其祖國她被視為國寶級人物。作為一位複雜、多維、跨國的藝術家，格格以幾何抽象主義者的身份不斷突破自我。她曾在斯圖加特接受建築與工程訓練，深受歐洲抽象主義、構成主義與動態藝術影響——這些流派在她的創作中得到了獨特發展。雖然人們能辨識出瓦西里·康定斯基、弗蘭克·勞埃德·賴特、勒·柯布西耶、瑙姆·加博、亞歷山大·考爾德、安妮·阿爾伯斯和拉茲洛·莫霍利-納吉等先驅對她的影響，但格格始終自成一家。她既明顯屬於又獨特地遊離於西方現代主義傳統之外，融合了委內瑞拉抽象藝術與拉丁美洲編織技藝，並運用廢棄材料創作——這些不純粹、顛覆性的手法使她被稱為“非自願”的現代主義者。

格戈首先是一位抽象雕塑家——一位用線條在三維空間作畫的幾何學家。她主要用金屬絲、精心編排的光影節奏以及留白（暗示虛空中的體量）來創作，編織出有機的網狀結構：懸掛的柱體、牆面裝置、扭曲的平面、動態雕塑和獨立結構。

這裏的High美術館展出了她1960年代末至1980年代初創作的15件金屬絲雕塑（部分高度超過12英尺），這些作品構成了展覽震撼的開篇。展陳設計讓觀眾能穿行於格戈的雕塑之間，彷彿置身於閃爍着微光的幽靈森林，樹木、灌木、格架與攀緣藤蔓交織。從上方陽台俯瞰時，又能將每件作品視為獨立個體。這些手工雕塑中，有些如安妮女王蕾絲般精緻纖細，格戈通過掐絲、繞圈、扭轉、打結和纏繞金屬絲，創造出類似玩具抓鈎、花苞、套索、小星星的交錯結構。部分作品讓人聯想到分子模型或巴克敏斯特·富勒的網格穹頂，另一些則喚起籃籠、鳥舍與枝形吊燈的意象。還有些懸垂的魷魚或龍尾造型，既抒情又暗藏危險，或充滿俏皮生機——卻始終保持着抽象特質，拒絕被定義。

穿行在這個通透交錯的裝置中（一陣強風就能引發織物般的顫動）如同超現實體驗。懸掛作品《柱體[方形網狀結構]》（1972）似顫動的蜂羣或鳥羣；《方形網狀結構6號》（1973）像一串張開的鯊魚巨口；《網狀結構》（1975）在飛鳥、游魚與漁網意象間流轉；而《軀幹》（1981）那鋸齒狀的主幹——如同叛逆的蛇形尾、穿行的針線——在其本體內外激烈擺動。

沿着古根海姆博物館的斜坡向上，“測量無限”展覽大致按時間和主題展開。這裏有20世紀50年代初的小型精湛風景畫和基於風景的抽象作品；50年代末至60年代充滿活力的幾何抽象版畫和素描；以及像手風琴般展開的抽象書籍。

格格（Gego）的《叢林》（1964年）照片：格格基金會/攝影：愛德華多·奧爾特加20世紀50年代出現了獨立的抽象桌面雕塑——構成主義的矩形、正方形、三角形、立方體、圓形和球體，每個都由水平杆和圓棒製成。這些大膽、圖形化、幾何化的雕塑形狀像百葉窗一樣交錯重疊，形成莫爾條紋，當你環繞它們時，這些圖案會變化和互動。雖然靜止不動，但它們似乎在顫抖、移動和原地旋轉——像摺紙一樣開合。三角形的“格格風”（1959年）彷彿在焦慮地脈動，似乎準備展開翅膀，像蝴蝶一樣飛起。黑白相間的《叢林》（1964年）大約6英尺寬，像微風吹拂的樹枝、樹葉和陰影一樣美麗閃爍。它振動着，彷彿被撥動，喚起了雨幕的意象。

在20世紀60年代和70年代，格格（Gego）拋棄了構成主義，通過金屬絲簡化、淨化和解放了她的形式。她擁抱透明和交織的網格、平面、矩形、柱體和球體。然而，最初她讓金屬絲保持原樣。她早期用這種媒介創作的一些小型雕塑讓人聯想到叛逆的音叉、廢棄的桌面文件整理器和一堆巨大的回形針；以及乾草堆、捆紮的樹枝和野草。

從20世紀70年代開始，在《無紙繪畫》系列中，格戈讓她的雕塑飛了起來。她像拴着的鳥兒一樣將它們固定在牆上，又像輕觸地面的舞者一樣將它們懸掛在天花板上。到了80年代和90年代，格戈進一步提煉並解放了她的雕塑。她將圓形化為方形；編織出複雜的紙、金屬和塑料織物；創作出實驗性的、微小的珠寶般雕塑（《小蟲子》），這些作品看起來像皺巴巴的籃子和纏結的金屬絲。

“測量無限”——由胡利埃塔·岡薩雷斯在巴西布魯馬迪尼奧的因霍蒂姆研究所、吉安妮·古鐵雷斯-吉馬良斯和巴勃羅·萊昂·德拉巴拉在古根海姆博物館、前巴塞羅那當代藝術博物館的塔尼婭·巴爾松以及倫敦泰特現代美術館的邁克爾·韋倫共同策劃——是一場勝利。雖然全面到近乎苛刻，但它過於擁擠。請放慢節奏，否則你將沒有多少精力去欣賞這位鮮為人知、未被充分認識的德裔委內瑞拉大師晚期的傑作。

《觀看的藝術：如何解讀現代與當代藝術》（基本書籍出版社）的作者埃斯普倫德先生為《華爾街日報》撰寫藝術評論。

刊登於2023年6月5日印刷版，標題為《第三維度的繪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