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獨生子女政策執行者如今正勸人們生三個孩子——《華爾街日報》

在獨生子女政策實施的數十年間，中國曾通過強制手段和罰款有效抑制了夫婦生育。但在營造"生育友好型社會"方面卻收效甚微。

儘管中國政府已從限制生育轉向鼓勵三孩政策，但出生人口仍持續下滑。隨着去年人口出現負增長，中國將長期保持的"世界第一人口大國"稱號讓位於印度。

中國年出生人口從2016年取消獨生子女政策時的約1800萬，驟降至目前不足1000萬，降幅達46%。即便在1960年代初大饑荒時期，當時中國人口不足現在的一半，年出生人口也從未低於1000萬。

美國近年來也面臨出生率下降問題，但幅度不及中國劇烈。週四公佈的聯邦數據顯示，2022年美國約有370萬新生兒，與2021年基本持平，但較2017年峯值下降15%。

新的人口現實促使中國發起社會運動，試圖轉變年輕一代的婚育觀念，重塑"鼓勵生育"的文化氛圍。

中國年出生人口從2016年的約1800萬降至目前不足1000萬。圖片來源：Cfoto/Zuma Press這項工作的核心是政府支持的計劃生育協會，該協會最初成立於1980年，當時是獨生子女政策的執行網絡，後來被重新定位為專注於提高生育率。

協會黨委書記王培安多年來一直是中國生育限制政策的堅定捍衞者，現在正領導着鼓勵生育的運動。在今年早些時候的一次人口論壇上，他將中國低生育率歸因於家庭觀念的變化。

“如果不培養結婚和生育的觀念，提高生育水平將極其困難，”王培安説。

在北京遠郊的密雲區一處公園裏，當地政府安裝了一對父母與三個孩子玩耍的雕塑。計劃生育協會密雲分會組建了一支500人的隊伍，用於“宣傳新型婚育文化”。

官員們向參加活動的女性發放電飯煲和水瓶等禮物，這些活動的核心是展示結婚生子是件好事。

今年3月，當地官員為一家園藝公司的50多名年輕女員工組織了一次徒步活動，旨在增強她們的體質，並讓她們更適應結婚成家的價值觀。

密雲區計劃生育協會在5月初的一份聲明中表示，與過去評估地方官員執行獨生子女政策的效果類似，現在官員們將部分依據他們能否扭轉婚育趨勢來評判。

密雲被選為新生育文化運動的20個試點地區之一，該運動於去年啓動。在另一個城市河北保定，當地官員在四月份為穿着傳統漢服的年輕人組織了一場相親活動。

在東南部城市寧波，為了鼓勵男性在育兒中發揮更大作用，官員們讚揚了“企鵝爸爸”——這一稱呼源於企鵝父母輪流孵蛋和照顧幼崽的方式。

上週兒童節期間學校停課，一些家長表示不得不請假照顧孩子。圖片來源：str/法新社/蓋蒂圖片社上個月，當局表示除了最初20個城市（政府稱該運動提升了“家庭幸福感”）外，試點範圍已擴大至另外20個城市。

扭轉現狀是一場艱苦的戰鬥。

週四在北京某商場，35歲的國企員工楊日表示，她每年為一年級女兒花費高達2.8萬美元用於食品、玩具和課外班，無力再養育一個孩子。“突然之間，我們被要求生三胎卻沒有任何支持。這不合理，”她説。

從事金融工作的李娟表示，她對兒子作為獨生子女成長感到愧疚，但若沒有育兒協助，再要一個孩子就得辭職。“這不僅僅是補貼不足的問題，”40歲的李娟説。

週四是中國兒童節，學校放假。楊和李都因無人照看孩子而不得不請假。

許多中國年輕人對結婚成家失去了興趣。婚姻登記數量連年下降，在中國新冠封控期間進一步減少。地方數據顯示，就連傳統結婚登記高峯的"520"週末（該日期中文諧音"我愛你"）數據也出現下滑，這為當前婚姻狀況提供了觀察窗口。

通常按季度發佈婚姻、火化等數據的民政部，自去年第三季度後未再更新相關報告。社會學家和人口學家指出，政府不願公佈可能反映超額死亡激增的火化數據——去年末中國突然取消大部分防疫限制後，此類現象顯著增加。

民政部和計劃生育協會均未回應置評請求。

根據該部最新發布數據，去年前三季度結婚登記量同比下降7.5%。

儘管政府已着手降低育兒成本，但尚未在全國範圍內推出針對父母的經濟激勵措施。資金緊張的地方政府需自行提供人口學家認為能扭轉年輕人觀念的現金獎勵和托育支持。

北京智庫全球化智庫的研究員黃文政表示，如果沒有現金激勵措施，中國將無法提高生育率。

在中國的一場招聘會上，年輕人高失業率正讓一些人對結婚生子望而卻步。圖片來源：str/Agence France-Presse/Getty Images今年早些時候，深圳市宣佈了一項計劃，向當地居民發放最高約1420美元的一次性生育獎勵，並在孩子3歲前每年提供最高約426美元的育兒補貼。

知名企業家、北京大學經濟學研究教授梁建章估計，要將生育率提高到2.1的更替水平，政府需要以現金、退税、住房和托兒補貼的形式，為每個孩子平均補貼100萬元人民幣（約合14萬美元）。

其他推出大量生育和育兒補貼的國家收效有限。近年來，新加坡試圖為新父母提供現金補助、為年輕夫婦提供公共住房、學前教育補貼以及輔助生殖和生育治療。然而，新加坡的生育率仍然頑固地保持在低位，與中國一樣徘徊在1以上。

俄亥俄州立大學的人口統計學家約翰·卡斯特林表示：“所有這些政策的影響其實相當有限。必須要有文化上的轉變，讓養育子女比其他事情更重要。”

卡斯特林補充説，如果中國的常態是父母對子女進行最大投入，那麼父母會更傾向於只生一個孩子，不過他表示，政府的政策和計劃可以發出信號，推動文化價值觀向多生育的方向發展。

中國年輕人最關心的問題是難以獲得穩定收入。今年4月，中國16至24歲人羣的失業率達到20%，創下歷史新高，許多經濟學家認為這一問題源於就業市場不匹配，政府可能多年都無法解決。

矛盾的是，過去一年的一些失業是由中國政府為降低育兒成本採取的措施造成的。為遏制房價飛漲而打擊房地產開發商，以及打擊昂貴的私人輔導服務，導致這些行業的許多人失業。

去年從北京一傢俬營科技公司被解僱的一名27歲年輕人表示，自那以來，他已投遞了200多份簡歷，參加了8次工作面試，但都沒有找到工作。他説：“我以為今年情況會好轉，但感覺更糟了。“他説，在找到工作之前，他不打算和女友結婚。他的態度説明了改變一代獨生子女思維方式的挑戰。

長期批評中國獨生子女政策的美國科學家易富賢表示：“生孩子不是水龍頭，不能簡單地關掉再打開。”

——Jonathan Cheng和張倩薇對本文亦有貢獻。

寫信給祁麗豔，郵箱：[email protected]

刊登於2023年6月6日印刷版，標題為《中國推行"生育友好"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