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無人機空襲到地面入侵，戰火燒至俄羅斯境內——《華爾街日報》

5月30日，俄羅斯藝術品收藏家維克托·邦達連科在莫斯科高檔社區被爆炸聲驚醒。當時俄軍防空系統正在猛烈攔截烏克蘭無人機。

邦達連科在Instagram發帖稱，妻子想躲進地下室，但他"可不想萬一被擊中時被活埋在地下"。他提到一個好消息：“孩子們都在米蘭。”

如今無人機襲擊俄羅斯本土幾乎每天都在發生。雖然莫斯科遭到的襲擊軍事影響有限，但結合煉油廠和機場遇襲、別爾哥羅德南部地區遭地面入侵，以及數名支持戰爭的俄知名人士被暗殺等事件，這些攻擊已引發心理層面的轉變。

普京總統發動侵烏戰爭已過去15個月，他原以為能速戰速決，如今戰火卻燒到了俄羅斯心臟地帶。那些曾因戰事遠在千里之外而高枕無憂的俄羅斯精英階層，現在開始惶惶不安。

面對如何應對的難題，莫斯科每遭受一次新的襲擊，都是對"俄羅斯至高無上"官方敍事的打擊，也是對普京戰無不勝形象的挑戰。

“社會開始擔憂：戰爭會蔓延到俄羅斯境內嗎？“卡內基俄羅斯歐亞中心高級研究員塔季揚娜·斯塔諾瓦婭表示，“民眾對戰爭和精英階層的態度正在發生緩慢的內部侵蝕。”

自由俄羅斯軍團士兵準備向俄軍陣地開火。圖片來源：路透社近期別爾哥羅德的戰事使這座曾擁有4萬人口的中型城市舍別基諾淪為鬼城。約500名居民仍滯留當地，劫掠者洗劫了醫院、商店和政府大樓，俄軍無力守衞邊境的事實暴露無遺。

斯坦諾瓦婭表示，烏克蘭的進攻雖引發部分俄羅斯民眾的愛國情緒反彈，但總體而言這種動盪對基輔有利。“它損害了政權，最重要的是動搖了權力體系。”

西方官員普遍認同烏克蘭在俄境內實施襲擊的説法。但基輔方面出於政治考量保持戰略模糊，僅以"厭倦普京政權的俄羅斯人自發起義"來描述跨境行動，未公開承認責任。

瓦格納集團老闆普里戈任藉機強化與俄正規軍方的權力鬥爭，他在無人機襲擊後煽動民粹情緒，指出俄軍政高層與藝術品收藏家邦達連科同樣居住在莫斯科西郊精英社區。

“讓他們的豪宅燒起來吧！“他在Telegram發佈的錄音中咆哮，“但當載滿炸藥的無人機撞向普通人的窗户時，他們能怎麼辦？“上週俄軍未能阻止基輔支持的俄羅斯武裝小隊再次越境別爾哥羅德後，普里戈任宣稱：“這個國家的問題在於缺乏血性。”

俄羅斯反對派人士表示，烏克蘭支持的俄羅斯部隊在別爾哥羅德地區展示的軍事成功——例如上週末俘虜了數名俄羅斯士兵——為異議人士提供了一種對抗普京政府的新途徑。此前，這些人的選擇大多僅限於離開國家，或因為試圖參與和平抗議而面臨長期監禁。

一段視頻的靜止畫面顯示，上個月莫斯科克裏姆林宮據稱遭到無人機襲擊。圖片來源：OSTOROZHNO NOVOSTI/via REUTERS“這對我們所有人來説都成為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件，”曾是普京顧問及前國家電視台高管的馬特·格爾曼説道，他現在居住在國外並支持民主反對派。“俄羅斯人終於可以在這場戰爭中發揮作用。他們有事情可做了。”

在莫斯科，情緒也在發生變化。俄羅斯執政黨的著名議員、與前蘇聯共和國關係委員會副主席康斯坦丁·扎圖林在上週一場討論烏克蘭未來的會議上表示，2022年2月的入侵是一個錯誤和陷阱。

他説，摧毀烏克蘭的國家地位超出了俄羅斯的能力，而且克里姆林宮“特別軍事行動”的所有目標均未實現。他補充説，至於莫斯科，一些人開始懷疑俄羅斯的首都是否是一個安全的地方。

“烏克蘭軍隊的高度積極性並非無中生有。它來自於一種信念，即我們是侵略者。是我們挑起的。我們來到他們的家園，我們正在消滅他們，”以對烏克蘭持鷹派觀點而聞名的扎圖林説道。

普京淡化了這些攻擊事件。在5月30日莫斯科遭遇無人機襲擊後，他用平淡的語氣表示，這只是對俄軍導彈襲擊基輔烏克蘭國防部情報總局大樓的報復行為，並讚揚了俄羅斯的防空系統。

俄羅斯志願者為從別爾哥羅德地區撤離的民眾收集人道主義援助物資。圖片來源：olga maltseva/Agence France-Presse/Getty Images對於別爾哥羅德地區俄領土上持續爆發的戰鬥，普京也基本保持沉默，由當地州長髮表公開聲明。國家電視台對這些事件的關注有限。

“他們極力掩蓋這一切，“伊利亞·波諾馬廖夫説。他是2014年唯一投票反對吞併烏克蘭克里米亞半島的俄羅斯議員，現任"自由俄羅斯軍團"政治協調員，這是在別爾哥羅德作戰的兩支烏克蘭支持的俄羅斯部隊之一。

波諾馬廖夫表示：“普京必須展現勝利者姿態，成為安全的保障者。但如果局勢處處危機，敵人已深入俄領土，他就顯得像個失敗者。”

烏克蘭武裝部隊總司令瓦列裏·扎盧日內上將與其現任高級助手米哈伊洛·扎布羅德斯基中將去年9月聯合發表的論文，闡述了跨境軍事行動的戰略思想。

兩位將軍當時闡釋道：“對大多數俄羅斯人而言，俄聯邦在這場戰爭中的真正重心在於其’遠程’特性。“他們指出，2023年烏軍的任務是將戰爭推向普通俄羅斯人，讓他們真切感受到戰爭代價。

無人機還在襲擊了克里姆林宮，五月初對屋頂造成輕微損壞。

莫斯科遭無人機襲擊後一棟受損的居民樓。圖片來源：yuri kochetkov/Shutterstock俄羅斯境內每次新的襲擊都打擊了總統普京戰無不勝的形象。圖片來源：alexey filippov/Agence France-Presse/Getty Images由於擔心激怒普京，美國及其盟友已獲得基輔方面的承諾，不使用西方提供的武器，如海馬斯火箭炮系統和英國製造的暴風影巡航導彈，打擊俄羅斯境內的目標。烏克蘭遵守了這一承諾，將這些武器的使用限制在烏克蘭境內被俄羅斯佔領的地區。

美國還多次表示不支持基輔的任何跨境襲擊。歐洲各國政府也同樣謹慎。瑞典國防部長Pål Jonson在一次採訪中説：“根據國際法，在這方面沒有限制，但與此同時，我認為沒有人願意不必要地升級局勢。但這是烏克蘭人的問題，他們並沒有聲稱他們實施了襲擊。”

烏克蘭的空襲效果仍遠不及俄羅斯，俄羅斯幾乎每天都在向烏克蘭城市發射巡航導彈和伊朗製造的打擊無人機。然而，烏克蘭最近幾個月成功使用國產或改裝的無人機襲擊了俄羅斯的幾家煉油廠、燃料儲存設施、發電站和空軍基地。其中一些目標距離邊境數百英里。

英國前首相鮑里斯·約翰遜作為烏克蘭事業最直言不諱的支持者之一警告稱，烏軍在俄境內的大規模行動可能削弱關鍵的國際支持，尤其是在F-16戰鬥機等更強大的武器系統即將交付之際。

“我對此感到擔憂。平心而論，他們襲擊克里姆林宮並非沒有道理，但我不希望看到任何會加大美國援助難度的行動，“約翰遜在接受採訪時表示，“真正能動搖普京的，是烏軍發動一次真正成功的軍事反攻，從根本上切斷其與克里米亞的聯繫。”

雖然無人機襲擊莫斯科主要產生心理震懾效果，但最近在別爾哥羅德的越境行動具有明確的軍事目的：將俄軍部隊從烏東部和南部前線引開，從而增加烏軍在該地區發動攻勢的機會。

基輔方面表示，這些跨境襲擊（包括目前正在舍別基諾附近進行的行動）中沒有烏克蘭公民參與。“佔領某些領土的不會是烏克蘭軍隊。這不在烏軍指揮部的計劃之內，“波諾馬列夫稱，“但我們俄羅斯人——當然得到了烏克蘭人的協助——將一路推進到莫斯科。這將是由俄羅斯人實現的解放，而非烏克蘭人的入侵。”

儘管波諾馬列夫持左翼立場，其軍團以反對普京為宗旨，但其盟友"俄羅斯志願軍"公開宣稱信奉極右翼意識形態。該組織部分領導人在戰前曾是俄羅斯新納粹圈子的知名人物——這也是俄羅斯部分自由派反對者譴責該組織在別爾哥羅德行動的原因之一。

俄羅斯政治學家、芝加哥大學教授康斯坦丁·索寧表示，考慮到戰爭規模，這種顧慮幾乎無關緊要。他上月因"詆譭"俄軍被莫斯科列入通緝名單。

“俄羅斯志願軍僅憑在邊境的行動和造勢就足以破壞普京形象，“索寧説，“基輔並不在意自由派反對力量的支持。重要的是他們持續進行反普京煽動，而且無論如何都會繼續。對普京越不利，對基輔就越有利。”

烏克蘭東北部通往俄羅斯別爾哥羅德道路上佈滿彈孔和彈片的指示牌圖片來源：瓦迪姆·吉爾達/美聯社聯繫亞羅斯拉夫·特羅菲莫夫，郵箱：[email protected]

刊載於2023年6月7日印刷版，標題為《俄羅斯境內襲擊震動居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