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強行將烏克蘭兒童帶離,削弱其未來——《華爾街日報》
Isabel Coles and Ievgeniia Sivorka / Photographs by Joseph Sywenkyj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烏克蘭赫爾松——這裏的孤兒院小牀空空如也,玩具積滿灰塵,兒童便盆被塞進儲物格,上面還貼着名字標籤:瑪麗娜、馬克西姆、達尼洛。
去年俄軍撤離這座南部城市時,帶走了所有46名5歲以下兒童,赫爾松地區兒童之家就此空置,遊樂場逐漸被雜草侵佔。
“感覺就像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初級護士奧萊娜·貝奇科娃説。她在孤兒院工作了15年,去年10月21日孩子們被帶走時她正在值班。
烏克蘭官員表示,在這場以俄羅斯涉嫌戰爭罪(包括法外處決和酷刑)為標誌的戰爭中,強制轉移兒童的行為直指俄軍入侵的核心動機:否認烏克蘭的民族身份及其作為獨立國家的存在。
“他們所有行動都旨在扼殺烏克蘭的未來,“烏克蘭兒童權利專員達里亞·赫拉西姆丘克説。
在烏克蘭預計將發動新攻勢的前線地區,俄方扶植的當局稱已開始組織平民撤離。烏方官員擔心這會導致更多兒童被轉移。
今年3月,國際刑事法院以非法驅逐烏克蘭被佔領地區兒童為由,對俄羅斯總統弗拉基米爾·普京及其兒童權利專員瑪麗亞·利沃娃-貝洛娃發出逮捕令。根據國際法,若以全部或部分消滅某一民族、族裔、種族或宗教羣體為目的,強行將兒童從該羣體轉移即構成種族滅絕。
烏克蘭兒童權利專員達莉亞·赫拉西姆楚克在其基輔辦公室。俄羅斯對從烏克蘭帶走兒童的行為毫不掩飾。針對逮捕令的回應,利沃娃-貝洛娃對國際刑事法院認可她"幫助我國兒童"的努力表示歡迎。俄方稱轉移烏克蘭兒童是為了讓他們遠離傷害,並幫助他們從西方挑起的戰爭創傷中恢復。莫斯科已宣佈將烏被佔領土正式納入俄羅斯版圖,普京聲稱俄羅斯人與烏克蘭人同屬一個民族。
俄羅斯外交部發言人瑪麗亞·扎哈羅娃表示:“誰能想到15年後,在西方世界照顧兒童、拯救和幫助他們竟會成為刑事犯罪?”
俄羅斯的寄養系統
戰爭爆發以來被俄方帶走的兒童總數尚不明確。烏克蘭官方統計超1.9萬人,聯合國表示尚未能核實該數據。
從赫爾松兒童之家帶走的兒童中既有孤兒,也有家庭無力照看的孩子。他們最後已知的下落是在俄佔克里米亞地區。
據烏克蘭官方及參與兒童遣返工作的組織透露,在入侵初期的暴力衝突中,俄羅斯接管了數量不明的父母遇害或被拘兒童監護權。烏俄雙方官員證實,另有數百名兒童從俄佔地區的福利機構被轉移。去年烏軍收復領土後,數百名受邀赴俄參加夏令營避難的兒童滯留當地,導致這些孩子與父母被戰線分隔兩地。
赫爾松地區兒童之家的户外遊樂區。俄羅斯官員表示,如果父母前來接孩子並能夠照顧他們,這些兒童將被送回烏克蘭——對許多人來説,這是一段身體和經濟上都困難的旅程。然而,烏克蘭官員表示,俄羅斯幾乎沒有提供幫助,甚至阻礙了將孩子接回的努力。
一位前往俄羅斯接回教子和其他兩名兒童的烏克蘭女性最近被拘留並被驅逐出境,她被指控與烏克蘭安全部門合作。據幫助從俄羅斯找回數十名兒童的組織“拯救烏克蘭”稱,一位祖母在接回孫子的旅途中去世,導致孩子們滯留。
普京去年發佈的一項法令意味着無人陪伴的烏克蘭兒童可以獲得俄羅斯公民身份並被安置在寄養家庭。Lvova-Belova親自感謝普京讓她能夠從2022年春季被俄羅斯軍隊摧毀的港口城市馬裏烏波爾收養一名烏克蘭兒童。
烏克蘭當局和組織已成功帶回360多名兒童,主要是通過為他們的母親提供幫助,因為成年男性被禁止離開烏克蘭,通常只有母親獨自前往。當地和國際調查人員正在收集這些兒童的證詞。
“這些孩子是俄羅斯罪行的見證人,”拯救烏克蘭負責人Mykola Kuleba説。
赫爾松家中的兒童畫作。三月返回烏克蘭的一羣孩子中包括14歲的科斯佳·譚,他是去年參加夏令營後滯留在俄羅斯的兒童之一。他説,黑海沿岸夏令營的俄羅斯教官強迫一羣高喊親烏克蘭口號並咒罵俄羅斯的孩子去看心理醫生。
15歲的阿爾喬姆説,他從被俄羅斯佔領的哈爾科夫一所寄宿學校被帶走,並在烏克蘭去年秋天發動進攻時被轉移到俄羅斯控制的更深處領土。他於三月回到烏克蘭控制的領土。他説,他被關押的寄宿學校的老師允許説烏克蘭語,但批評烏克蘭並讚揚俄羅斯。“他們説烏克蘭很糟糕;烏克蘭沒有能力建設任何東西;烏克蘭無法停止戰爭,”他説。
被關押在俄羅斯控制領土的青少年尼娜也在三月返回。她和阿爾喬姆都被告知,除非父母來接他們,否則他們將被安置在寄養家庭。他們的母親接回了他們。尼娜剃了光頭,以避免在被關押的地方染上蝨子。
14歲的科斯佳與另外兩名烏克蘭男孩一起被安置在一個寄養家庭,直到他的姐姐長途跋涉將他接回。大多數親屬通過波蘭或白俄羅斯繞道而行,因為無法穿越烏俄邊境。
當姐姐來接他時,科斯佳表示自己正糾結是返回烏克蘭還是留在俄羅斯養父母家——這户家庭承諾給他買生日電子設備。最終他決定回家,因為俄羅斯養父表示如果他改變主意隨時歡迎回來。
另一組24名參加夏令營後滯留俄羅斯的兒童,於四月乘坐巴士返回赫爾松。當地官員手持烏克蘭國旗在城市入口處分發平板電腦,與孩子們合影歡迎他們回家。
在俄軍監視下
有些孩子既無親屬尋找,年齡又太小無法説清身份。
當俄軍佔領赫爾松時,赫爾松地區兒童之家的管理人員先將48名受照料兒童轉移到教堂躲避轟炸。護士長娜塔莉亞·克拉紐克稱,他們曾試圖逃往烏控區,但俄軍封鎖了去路。附近俄軍檢查站一直監視着他們,2022年4月士兵們前來命令他們搬回孤兒院。
孤兒院入口處升起了俄羅斯國旗,新管理層接管了機構。前任院長因拒絕合作而離職,克拉紐克也選擇離開。“我無法和這些俄羅斯人共事”,她説。
圖中為在敖德薩的娜塔莉亞·克拉紐克,她原是赫爾松兒童之家的護士長,俄方接管後便辭職。俄羅斯佔領當局任命曾值夜班的護士泰蒂安娜·扎瓦爾斯卡擔任孤兒院負責人。在一部關於赫爾松的俄羅斯宣傳片中,扎瓦爾斯卡嘲笑烏克蘭總統弗拉基米爾·澤連斯基是小丑,並稱自三十年前蘇聯解體以來,她一直在等待俄羅斯的到來。“希望很大,“她説。
據信扎瓦爾斯卡目前身處俄佔克里米亞,無法取得回應。
護士卡佳·西羅楚克曾考慮離開,但出於對11名殘疾兒童的照料責任而選擇留下。“誰來照顧他們呢?“她説。
西羅楚克表示,搬回孤兒院後某天俄羅斯國旗突然消失,她聽到消息時難掩欣喜。俄軍搜查了孤兒院場地但未能找到失蹤的三色旗。她與其他護士稱,俄軍重新升起國旗並警告:若再丟失將面臨後果。
俄軍提供了尿布、食品和藥品等物資。“孩子們什麼都不缺,“西羅楚克説。
赫爾松孤兒院內的遊樂區。初級護士柳芭·賽科表示,俄軍常帶着記者同行。“他們從不攜帶任何不拍攝鏡頭的援助,“她説。
8月,烏克蘭宣佈發起奪回赫爾松的反攻,開始使用美國提供的遠程火炮打擊俄軍補給線。
扎瓦爾斯卡在9月份來到賽科,要求為經常生病的2歲男孩伊利亞提供疫苗接種記錄,她説道。扎瓦爾斯卡告訴她,伊利亞將被帶往莫斯科接受治療,同行的還有前一天剛從地區兒童醫院出院的10個月大女嬰瑪格麗塔。
賽科表示,來接孩子的兩名男子留着鬍子,攜帶手槍,駕駛一輛吉普車。她説伊利亞當時很害怕,賽科給了男孩一個玩具車安撫他。她描述第三名男子禿頂、提着皮箱,在與孩子們離開前和扎瓦爾斯卡交談。這是賽科和其他護士最後一次見到他們。此後孤兒院還剩下46名幼童。
被塞進車輛
隨着烏克蘭軍隊逼近赫爾松,俄方任命的當局敦促平民撤退到第聶伯河對岸的俄控區更深處。孤兒院裏流傳着要撤離工作人員和兒童的消息,但10月21日突然出現的巴士和救護車車隊仍讓護士們措手不及。
比奇科娃當天早上8點來接班時,護士長告訴她不需要她了,説孩子們正在被撤離。比奇科娃和其他護士抗議這種強行帶離行為,但無人理會。
護士卡佳·西羅楚克現居尼古拉耶夫,俄軍佔領後她留在赫爾松孤兒院照顧殘疾兒童。面對無法改變的局面,她們只能協助孩子們做好準備。“我們能怎麼辦?“比奇科娃説。扎瓦爾斯卡催促她們動作快點,巴士在等着。天氣很冷,她們給孩子們穿好連體衣、帽子和靴子後才交接,比奇科娃回憶道。
當孩子們被從孤兒院帶出,經過名單核對後送上車輛時,一台攝像機正在記錄這一過程。“他們的姓氏寫在夾克上,“視頻中一名婦女説道,她雙臂各抱着一個孩子走向一輛標有俄羅斯宣傳符號"Z"的巴士。
俄羅斯議員伊戈爾·科斯秋克維奇在其Telegram頻道發佈了這段視頻,稱這些孩子正被送往克里米亞的安全地帶。扎瓦爾斯卡和其他幾名護士陪同前往。
西羅德丘克當天沒有上班,但得知孩子們被帶走的消息。她讓丈夫開車經過孤兒院,看到準備出發的巴士和救護車。“太震驚了,“她説,“我無法理解。”
俄羅斯國家通訊社塔斯社在報道兒童轉移時稱,烏克蘭軍隊曾多次炮擊孤兒院所在的街道。在那裏工作的護士表示這不是事實。
赫爾松孤兒院空蕩蕩的牀鋪。克拉紐克表示,一位陪同兒童前往克里米亞的護士告訴她,孩子們被分成三組:17人被安置在兒童之家,18人在療養院,11人在醫院。
一週後,其中兩名兒童出現在洛娃-貝洛娃訪問克里米亞一家孤兒院後在Telegram發佈的照片中。“現在的首要任務是尋找他們的親屬,瞭解他們是否有能力親自照顧孩子,或者我們是否需要尋找養父母,“她説。
克拉紐克認出照片中一名3歲兒童名叫瑪麗娜。
11月9日,俄羅斯下令軍隊從赫爾松撤軍,這標誌着烏克蘭取得重大勝利。居民們慶祝佔領結束,安全部門開始挖掘墳墓、識別合作者並統計失蹤人員。
在新年前夕,俄羅斯一個收養網站發起為兒童徵集禮物的活動。發佈的照片中包含一名金髮女孩,網站稱她為瑪麗娜·P,並表示她"現在生活在兒童之家,曾住在赫爾松”。
克拉紐克再次確認瑪麗娜以及活動中其他9名兒童曾是赫爾松孤兒院的居民。
凱特·弗托里吉娜對本文有貢獻。
聯繫伊莎貝爾·科爾斯,郵箱:[email protected]
刊登於2023年6月9日印刷版,標題為《俄羅斯強行轉移烏克蘭兒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