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文件罕見揭示中國海外貸款中的貪腐角色——《華爾街日報》

新加坡——十多年來，一位名叫戴春寧的中國國有銀行高管，一直作為北京利用金融力量在發展中國家擴大影響力的關鍵執行者。

《華爾街日報》查閲的一批法庭文件顯示，戴春寧如何中飽私囊，收取數百萬美元回扣。此案罕見地揭示了中國金融業的腐敗內幕，以及貪污行為如何在北京通過基礎設施貸款擴大全球南方影響力的過程中發揮作用。

中國的腐敗調查通常籠罩在保密帷幕之後，當局僅對涉嫌不當行為提供簡略説明。

例如今年9月，中共宣佈開除中國進出口銀行（該行負責推動工業發展和對外貿易）北京分行原行長李蒞。關於李蒞的開除公告僅稱其被指控濫用職權為不法中介提供幫助，並收受鉅額不當佣金。記者未能聯繫到李蒞置評。

戴春寧案揭開了中國進出口銀行一樁舊日腐敗案的帷幕。儘管對戴的指控主要涉及二十年前的經營活動（2000年代初至2012年期間他擔任進出口銀行高管），但法律學者表示，此案揭示了至今仍令當局頭疼的問題，包括官員如何借執行國家政策之名謀取私利。

官員們提及了中國領導人習近平在剷除強大金融機構腐敗方面所做的努力。圖片來源：Noel Celis/Press Pool戴某在為中國在非洲和亞洲的發展中國家——包括安哥拉這一北京最大的債務國之一——安排貸款方面發揮了主導作用。他於2013年底，即中國領導人習近平上台後的第二年，被反腐調查人員拘留。當時，官員們和官方媒體將他的案件作為新領導人決心剷除中國強大金融機構腐敗的例證。

戴某於2017年被判刑，在他首次閉門受審一年半多後，罪名包括受賄等腐敗指控。他否認了部分對他的指控，後來對判決的上訴也失敗了。他被判處死刑緩期執行，按照此類刑罰的慣例，於2020年減為無期徒刑。戴某2017年上訴時的代理律師陳建剛表示，他無法聯繫到戴某。

戴某案件檔案中的文件——包括他向檢察官和律師的陳述、他的庭審證詞，以及通信、商業合同和其他文件的副本——顯示，這位高管及其同夥如何設計了一個方案，賄賂官員並從中國在非洲國家支持的基礎設施項目中收取回扣，利用北京在非洲大陸培養影響力的目標作為政治掩護。

根據法院文件，檢方稱戴某單獨或夥同他人索取或收受財物共計摺合人民幣逾2億元（按當前匯率計算超過2800萬美元），並試圖騙取國家約1900萬美元資產。

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政治經濟學教授洪源遠表示，在中國，“尋租資金”——即商人向官員行賄換取便利——助長了系統性風險和不平等。但這種方式在刺激投資和增長方面也發揮了作用，例如為開發項目獲取政府審批和補貼提供便利。

“即使在美國，監管機構也難以發現並清除不透明金融領域的’腐敗’，“洪源遠説，“而中國政治體制使這種不透明性挑戰更為嚴峻。”

中國外交部在回應問詢時表示，中國政府反腐敗立場堅定不移，在推進與安哥拉經濟合作中始終秉持真誠妥善態度。中紀委和國家進出口銀行未予置評。

2007年，中國員工在安哥拉鐵路項目施工期間。當時中國正為該國基礎設施項目提供數十億美元貸款。圖片來源：Per-Anders Pettersson/Getty Images2002年安哥拉結束近30年內戰後，西方金融機構不願向這個非洲國家放貸。中國以安哥拉石油作為抵押提供貸款。波士頓大學全球發展政策中心數據顯示，2000至2020年間，中資銀行向安哥拉發放約426億美元貸款用於建設住房、道路和發電廠，佔同期中國對非貸款總額四分之一以上。對非洲國家貸款。

雖然商品抵押貸款並非中國首創，但專家表示，北京在非洲和拉丁美洲大規模推行了這種資源換基礎設施的投資安排。政治分析人士稱，這種被稱為"安哥拉模式"的做法幫助中國在發展中國家建立了影響力，併為中國承包商創造了機會。

戴的律師陳表示，他的當事人是安哥拉模式的先驅之一。陳説，在這種模式下，中國機構經常"利用腐敗在經濟上滲透非洲”。

在向調查人員提供的聲明中，戴錶示，他在安哥拉交易中的一個關鍵合作伙伴是一位名叫餘大偉的香港商人，餘代表安哥拉政府談判從中國獲得基礎設施貸款。

戴告訴調查人員，他在2000年代初通過一位長期商業夥伴認識了餘。戴隨後讓餘與一位人脈廣泛的商人梁平取得了聯繫，梁平通過向戴贈送禮物並幫助他結識中國高級官員而與戴成為朋友——作為回報，戴為梁平提供商業上的便利。

梁告訴調查人員，他應戴的要求與餘合作，促成中國在安哥拉的基礎設施項目，並幫助所有相關人員"一起賺錢”。他説，餘代表安哥拉方面就這些項目的中方貸款和諮詢費進行談判。根據法庭文件中引用的梁的證詞，戴和他的同夥將這些費用作為回扣收入囊中，並用其中一部分向安哥拉官員行賄。

“當時，於泰威在安哥拉是個非常有影響力的人物，各個部門和總統都認識他，與他交好，”梁某稱。根據梁某的證詞，於會從中方承包商支付的諮詢費中抽取一部分，作為“好處費”給安哥拉方面的人，“這樣項目就能順利簽約。”

檢方稱，一名中國商人從中資工程公司中國水電(Sinohydro)收取了與安哥拉項目有關的不當費用。圖片來源：Alamy檢方稱，梁某成立了一家公司，從中資基建項目的承包商那裏收取好處費，這些費用被偽裝成諮詢費。文件顯示，一家中國承包商、水電工程公司中國水電向梁某的公司支付了約2290萬元人民幣（按戴某受審時的匯率計算約合360萬美元）的好處費，與安哥拉項目有關。梁某稱，他是代戴某收取這些費用。

法庭文件顯示，戴某的部分定罪與2004年中國與安哥拉基礎設施貸款協議安排的項目有關，包括中國承包商承建農業研究所和灌溉系統的交易。

根據兩家公司2005年協議的一份副本，中國水電同意向於某擔任唯一董事的一家香港公司支付約300萬美元的佣金，用於農業研究所和灌溉項目。另一份文件顯示，梁某的公司因促成灌溉和農業研究所項目，從中國水電收取了逾580萬美元的此類款項。

中國水利水電建設股份有限公司未回應置評請求。

檢方稱戴的腐敗行為持續到2010年代初，期間他仍不斷獲得晉升。2011年他出任中國進出口銀行行長助理，次年調任國有出口信用保險公司中國出口信用保險公司副總經理。目前無法確定當局是如何開始調查他的。中國信保未回應置評請求。

2014年，中國調查人員在香港廉政公署辦公地點就餘在戴涉嫌的陰謀中所扮演的角色對他進行了訊問。餘向調查人員描述自己是與安哥拉高級官員（包括總統及其核心圈子）之間的中間人，這些人脈是他在1997年至2002年從事軍火交易時開始建立的。

安哥拉1979年至2017年的總統若澤·愛德華多·多斯桑托斯於去年去世。他的女兒伊莎貝爾通過代表拒絕置評。安哥拉總統府發言人未回應置評請求。

根據戴和梁的陳述，現年67歲的餘在2005年初之前離開了安哥拉。《華爾街日報》沒有發現任何跡象表明餘因在安哥拉的活動而在中國面臨法律後果。根據香港的公司記錄，他繼續在香港經營業務。

餘未回應置評請求。《華爾街日報》記者探訪了餘名下兩家公司的香港註冊辦公室，但被員工拒之門外。一家以梁名義註冊的香港公司的員工表示，據梁的家人説，他目前正在服刑，但家人沒有詳細説明，也沒有回應有關此案的其他問題。記者無法聯繫到梁。

中國進出口銀行的麻煩仍在持續。去年9月被查處的李某某曾執掌該行一個分支機構，該機構取代了戴某某在2000年代主管的部門。中國財經新聞雜誌《財新》3月報道稱，李某某近期已受審，但尚未宣判。同月，中共宣佈對劉連舸進行調查，他曾任中國進出口銀行行長，最近職務是國有銀行中國銀行的董事長，該行是中國"五大行"之一。當局指控他"嚴重違紀違法"，這是對腐敗行為的官方委婉説法。官方未提供有關指控的細節。記者無法聯繫到劉連舸置評，中國銀行也未回應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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