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防止下一次金融危機——《華爾街日報》

美國銀行體系正處於一個關鍵轉折點。若政策不變，美國銀行業將面臨增長放緩、停滯及更明顯的政府幹預風險，這對除美國對手外的所有人都不利。

2008-09年全球金融危機後，“大而不倒"曾是恥辱標記。而近期席捲硅谷銀行、第一共和銀行等中小機構的危機表明，“大而不倒"已成榮譽勳章。憑藉聯邦政府的明確背書，巨頭們獲得了低成本存款和更大話語權，其資金成本優勢、盈利能力和抗風險能力相較曾經競爭的數千家中小銀行顯著增強。

我無意指責"大而不倒"銀行的優勢地位——它們的成功多憑實力贏得，值得讚賞。借用埃德蒙·伯克對法國大革命的觀察：糟糕的銀行政策不僅損害被統治者，最終也會反噬勝利者。

其他經濟政策也難辭其咎：過去十年的監管政策削弱了行業競爭與韌性；債務驅動的鉅額支出壓低了行業增長預期；美聯儲遲滯的臨時性通脹調控措施更可能引發更廣泛的金融動盪。

數月前銀行業動盪期間，流動性管理失當與擠兑恐慌席捲市場。拜登政府倉促組織週末救助，將政府擔保隱性覆蓋至全部存款（遠超25萬美元上限）。美聯儲則按面值提供緊急流動性支持銀行資產，儘管這些資產市價已大幅縮水。

此後金融與市場走勢順應了政府意願：銀行股持續上漲，信貸規模保持穩定，市場波動性逐步下降。財政部長耶倫和美聯儲主席鮑威爾宣稱，銀行業動盪已基本平息，問題僅侷限於少數機構，整個金融體系穩健無虞。他們預計美國將避免經濟衰退。但這些安撫性表態恐怕更多是例行公事而非真知灼見。與其輕信精心包裝的定論，不如進行嚴謹的風險評估。當經濟政策助長從眾行為時，我很難相信金融問題只是個別現象。

美聯儲過去兩年漏洞百出的通脹預測堪稱風險管理反面教材。決策者不應將所有賭注押在低物價等單一預期上，更應評估預測失誤可能造成的代價。通脹高企讓美國民眾付出沉重代價的同時，銀行業也面臨新一輪壓力。

美聯儲對通脹遲緩而笨拙的應對導致收益率曲線出現1970年代末以來最嚴重倒掛。多數銀行資產負債表中有大量低收益資產。疫情前20個月裏，當五年期美債收益率低於1%時，美國銀行購入了近2萬億美元抵押貸款證券和國債，如今收益率已逼近4%，造成鉅額賬面損失。資金端方面，我預估存款成本（其變動慢於短期利率）未來數月將至少上升0.5%至0.75%，這意味着未來一年銀行業利潤將再縮水600億至800億美元。

還會發生什麼？

如果商業地產的問題預示着其他資產將重新定價，更多銀行將難以維持充足的資本和流動性。若中小銀行股價再度承壓，中小企業將遭遇信貸緊縮。經濟走弱將導致信貸質量惡化。若通脹持續居高不下，美聯儲可能加息至6%，金融市場將劇烈震盪。

耶倫女士及金融穩定監督委員會的其他政策制定者應立即採取行動化解這些風險。他們應推動中小銀行通過私人渠道進行資本重組以維持生存發展。銀行監管機構長期對來自資產管理公司和私募股權基金等機構的資本持懷疑態度，但現在不是堅持這種奢侈信念的時候。只要投資方保持被動且治理權受限，就應快速預審通過此類注資。私人資本遠優於政府資本，因其能更有效確保審慎信貸供給，打造更具競爭力、韌性的銀行體系。這些資金隨時可投入使用，且不會讓納税人承擔更多損失。

政策制定者還應批准中小型乃至大型區域性銀行的整合。我理解對市場壟斷的擔憂，但大型銀行已憑藉"大而不能倒"地位獲得特權。數百家銀行需要更大更強的特許經營權與之競爭，尤其在經濟不確定時期。銀行需要監管快速批准併購以確保交易完成。與其讓弱勢機構陷入聯邦存款保險公司的破產接管程序，不如允許其按市價自願合併。這遠比倉促的政府拍賣更可取——後者往往導致納税人鉅額損失和特許經營權價值毀滅。

十五年前，貝爾斯登是投行中最脆弱的一家，資本金水平低下且風險管理操作存疑。即便在美聯儲大規模救助後，其瀕臨倒閉的危機仍引發市場劇震。2008年3月的一個週末，它被倉促出售給摩根大通。2008年春夏之交至夏末期間，股市強勁反彈，市場參與者鬆了口氣。當時普遍認為美國經濟將恢復增長，勞動力市場將保持緊俏。但關於貝爾斯登倒閉只是孤立事件的共識，最終被證明是代價高昂的誤判。

到了秋季，銀行體系崩潰、股市暴跌、經濟萎靡。美聯儲主席本·伯南克和財政部長亨利·保爾森別無良策。國會通過了對美國大型金融機構的鉅額救助計劃。至今美國仍在為此付出代價。

今年的銀行業震盪可能無足輕重，但政策制定者應視其為預警信號。無人能預知金融市場將保持平靜多久，信貸將持續寬鬆多久。亦或關於經濟的樂觀共識能持續多久。艱難時期需要審慎應對，而非寄望於幻想或趁機擴權。

本文作者沃什曾任美聯儲理事，現為胡佛研究所傑出訪問經濟學研究員。

5月12日，美聯儲主席傑羅姆·鮑威爾與財政部長珍妮特·耶倫在日本新潟。照片：Shuji Kajiyama/美聯社刊登於2023年6月12日印刷版，標題為《如何防止下一次金融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