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戰略新締造者》書評：運籌戰爭，締造和平——《華爾街日報》

圖片來源：蓋蒂圖片社/Tetra images RF一羣將軍被稱為"閃耀"；一羣歷史學家則稱作"論辯"。對於戰略學術分析家們，卻沒有這樣生動的羣體稱謂。或許，像貓頭鷹一樣，他們組成了一個"學院"。在《現代戰略締造者新編》中，約翰霍普金斯大學高級國際研究學院戰略學教授哈爾·布蘭茲集結了45位這樣的專家組成學術共同體。他們皆深諳各自領域的史實，每人都試圖完成歷史學家版的貓頭鷹轉頭——這種環視既涵蓋過去與現在，又着眼於未來。

戰略家必須為下一場戰爭做好準備。《現代戰略締造者新編》是第三部沿用此名的文集。首版問世於1943年，當時應用戰略關乎生死存亡，民主國家前途未卜。“如果説戰略研究是熱戰的產物，“布蘭茲寫道，“那麼它在冷戰期間走向成熟。“1986年出版的第二版《現代戰略締造者》吸納了"核革命”，重新定義了"武力與外交的關係”，強調資源與持久戰，並審視了冷戰熱點地區的挑戰，如非常規戰爭與反叛亂。

第三版《現代戰略締造者新編》重訪這些議題，並新增人工智能、無人機、網絡戰等改變傳統衝突模式的新發展。布蘭茲指出，美國冷戰後的歷史假期已然結束，大國政治競爭捲土重來。中國正挑戰美國霸權，俄羅斯、伊朗等"修正主義行為體"試圖改變國際秩序。混合民用與軍事手段的"混合戰爭"戰略，正在擴大和平與戰爭之間的"灰色地帶”。這部文集為擁擠而不穩定的世界提供行動指南，美國領導者需要從中獲取"戰略紀律與洞察力”。

勞倫斯·弗裏德曼在開篇章節"基礎與奠基者"中給出了清晰的概念界定。隨後，沃爾特·拉塞爾·米德探討了修昔底德與波利比烏斯的遺產：“他們將制勝之術的戰爭藝術與治國安邦的國家藝術融為一體”。吉原俊井則將視角轉向亞洲，專文論述孫武的《孫子兵法》。他指出，孫武無法被定位為"特定時空下的歷史人物"，《孫子兵法》也"非一人一時之作"。孫武堪稱中國戰略思想界的荷馬。吉原縱覽中華文明，闡釋其軍事倫理，揭示其中藴含的普世邏輯。即便如此，將孫子關於"勢"的玄妙精髓（通過流水、俯衝鷹隼、滾落巨石等動態隱喻來闡述）轉化為美國"戰略文化"的人類學框架，仍似難以企及。勢

現代政治思想奠基者馬基雅維利同樣著有《戰爭藝術》。馬修·克羅尼格設問：這位思想家究竟更契合"西方傳統"——追求"在決定性殲滅戰中以壓倒性力量打擊敵人重心"，還是更貼近孫武所代表的"東方傳統"——強調"詭道與不戰而勝"。克羅尼格最終判定，馬基雅維利非道德的現實主義"可能更傾向東方"。

但西方傳統本身亦不乏詭道典範：奧德修斯的木馬計、約書亞的希伯來間諜。這傳統還包括馬基雅維利在《論李維》中對民主制度的"全力捍衞"——一項在現代國家復興羅馬共和戰略文化的提案。這種國家建構意味着使軍事手段服務於政治目的：倘若這種整合在我們看來理所當然，那是因為現代西方戰略通過戰爭考驗重新發現了羅馬之道，同時也認識到其謬誤。

塞繆爾·亨廷頓在總結克勞塞維茨的思想時曾寫道，戰爭渴望成為一門"自主科學"，但實際發揮着"從屬科學"的作用。戰略問題至關重要，不能全權交由軍人處理；同時也過於複雜，不能完全交給政客決定。布蘭茲著作的第二、三部分探討了近代國家建設時期軍隊的職業化進程、經濟與政治戰略的融合，以及1914年後這些全方位戰略理論的實踐檢驗。

資深戰略理論家們或許熟悉拿破崙·波拿巴、阿爾弗雷德·馬漢和J.F.C.富勒，但普里婭·薩蒂亞筆下甘地"極致脅迫式"的消極抵抗，以及S.C.M.佩恩論述毛澤東"嵌套戰爭"戰略的章節可能會讓他們措手不及。佩恩對毛澤東同時進行三場戰爭的分析——將中國內戰嵌套在中日戰爭中，又將中日戰爭嵌套在第二次世界大戰裏——這與西方新興的多層次、多維度戰略理解形成呼應。這也表明毛澤東與艾森豪威爾一樣，都是鮮被頌揚的大戰略天才。

與前作相同，本文集秉持着鮮明的西方自由主義立場：運用"學術知識"實現"教育民主公眾"的目標，以捍衞"利益與價值觀"。但戰略研究已走向國際化，布蘭茲將視野拓展至傳統理論家與實踐者之外，甚至超越了戰場範疇。

《現代戰略締造者》第四部分關於冷戰時期兩極穩定的論述，為讀者提供了理解這一複雜議題的喘息之機。核困境的末日理論主導了20世紀高層戰略思考，這為尼赫魯、本·古裏安和納賽爾等二線戰略家設定了能力上限。1990年後，我們便步入這個逐漸解構的當下。塞斯·瓊斯將卡西姆·蘇萊曼尼的"軟戰爭"與俄羅斯"混合戰爭"學派、中國"三戰"（輿論戰、心理戰、法律戰）進行對比，生動展現了戰爭形態的持續演變。

黑格爾的智慧之鷹在黃昏時分展翅高飛。孫子和馬基雅維利的悖論在一個不同時代的黎明重現。

格林先生是《華爾街日報》撰稿人，皇家歷史學會會員。

刊登於2023年6月12日印刷版，標題為《如何發動戰爭與維護和平 如何發動戰爭與維護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