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香港新片棄武打轉向內省劇情片

香港本土電影再次成為票房和電影獎項的有力競爭者，但這些影片已不同於過去幾十年間那些催生了楊紫瓊、周潤發等國際巨星的犯罪驚悚片和功夫史詩片。

以政治敏感題材見長的本地電影人周冠威表示，如今受香港觀眾歡迎的電影從2019年親民主抗議活動和新冠疫情的創傷中汲取素材，呈現出鮮明的本土意識，並涉及家庭、移民等主題。

這些影片為這座城市的觀眾提供了慰藉——在這裏，一度活躍的公民社會已支離破碎，成千上萬人因政治、社會和經濟動盪而逃離，導致許多家庭分崩離析。

周冠威談到他觀察到的新電影的共同特點時説：“它觸及了創傷，但沒有過多地展現創傷。人們需要一個宣泄的出口，他們通過娛樂、音樂和電影找到這個出口。”

2022年票房前十名中有兩部本土電影探討了普通家庭的分裂問題。根據香港票房有限公司的數據，圍繞平反冤案展開的《毒舌律師》成為年度觀影人次最多的影片，也是香港有史以來票房最高的華語電影。

這部法庭題材影片在香港影院的票房收入是同期上映的漫威最新大片《蟻人3》的四倍多。

電影《蟻人與黃蜂女：量子狂潮》的劇照。圖片來源：華特迪士尼/Everett Collection“這是個奇幻故事，就像漫威電影一樣，只不過它講的是香港的法律體系，”常看電影的唐祖厚在看完這部電影后説道，他指的是電影中正義在香港法庭上戰勝金錢和權力的故事情節。

其他類型的創意作品，從戲劇表演、詩歌到流行音樂，也因借鑑了香港社會近期的複雜性和動盪而蓬勃發展。

但這些電影也反映出，這部措辭模糊的全面安全法對創意表達產生了令人不寒而慄的影響；該法威脅要對新定義的、定義寬泛的違法行為進行嚴厲處罰。

上週末，幾位在短片電影節上展示作品的電影製作人將電影中的許多部分替換為黑屏和靜音，此前審查人員要求刪除原始內容。其中一個被刪的場景在背景中使用了2019年抗議活動的新聞廣播。

6月4日是1989年天安門廣場大屠殺的週年紀念日，這進一步證明了公共話語空間所剩無幾。組織者表示，原定當天放映的《未完待續》——一部關於上世紀香港一位標誌性演出商的紀錄片——被取消，以避免在這個敏感日期出現非法集會的風險。這部電影已經在影院上映過。

近年來，獨立電影人拍攝了多部關於2019年騷亂的影片，但這些作品只能通過虛擬專用網絡在線觀看或在私人場合放映。秘密放映會後，激動的觀眾常會與電影專家甚至導演展開討論。這種閉門交流的方式，生動提醒着人們已失去的自由。

周冠威的新作《説笑之人》*（原英文片名"Say I Do to Me"）*與政治無關：這是一部關於女性計劃與自己結婚的喜劇。即便如此，他仍為影片通過審查——或者説能最終完成製作——感到慶幸。

在拍攝完關於抗議活動的紀錄片《時代革命》後*（該片名被香港法官裁定違反國安法）*，周冠威表示找不到製片公司贊助新片。這部2021年在戛納電影節首映的紀錄片在香港遭到禁映。

《毒舌大狀》成為2023年香港最賣座電影，延續了2022年本地電影人十餘年來最強勢的市場表現。圖片來源：安樂影片有限公司周冠威透露，拍攝《説笑之人》期間一直擔心被捕，為此準備了替補導演人選。在勘景時，某潛在拍攝場地——一座教堂——要求劇組提供不違反國安法的證明。這部由數十人湊集110餘萬美元（多數出資者不願署名）的低成本電影最終通過審查，於今年登陸院線。

與上世紀90年代和2000年代贏得全球影迷（包括一些知名導演）青睞的大製作功夫片和黑幫電影相比，香港新近製作的電影往往預算較低，風格迥異。2000年代初的《無間道》三部曲是探討背叛、自欺和香港分裂身份的硬派犯罪劇情片，啓發了馬丁·斯科塞斯獲得奧斯卡獎的《無間行者》。

籠罩在藝術界的商業和政治壓力，也可能使香港電影更難達到王家衞經典作品如《花樣年華》和《重慶森林》那樣的高度。新電影也沒有周星馳早期無厘頭喜劇如《功夫》和《國產凌凌漆》中那種程度的玩世不恭和政治諷刺。

香港獨立電影製片人任硯聰指出，許多新電影的劇情深深植根於香港較樸實的社區，比如在工薪階層聚居的深水埗區等地取景。

周冠威的電影《説笑之人》，這部關於一個女人計劃與自己結婚的喜劇通過了審查。圖片來源：Golden Scene Company Limited《白日之下》*,*由任硯聰聯合制作，故事發生在郊區新界，描繪了南亞尋求庇護者與一位中國出租車司機之間的糾葛，這位司機幾十年前從大陸游泳穿越海界來到香港，這是一條許多人為了追求更好生活而冒險的危險路線。這部獲獎電影在展現背井離鄉的普遍情感的同時，深入挖掘了香港以外觀眾不太熟悉的社會邊緣，並呼應了一個經歷了許多人離開的城市情緒。

“不知不覺中，這些香港電影開始減少與中國內地相關的元素，”任先生表示。

今年2月，在香港審查規則修訂一年多後，該市最具影響力的導演之一在柏林國際電影節新聞發佈會上似乎説漏了嘴。昆汀·塔倫蒂諾是其粉絲的杜琪峯表示，極權政權總是針對電影，因為它“直接向觀眾説話”。然後他説，“我認為香港……”之後又改口。然後他呼籲所有國家和為自由而戰的人們支持電影業。關於2019年抗議活動的故事片《願榮光歸香港》以及幾部關於騷亂的紀錄片未能在香港影院上映。

製片人任先生表示，他知道他的一些電影永遠不會在香港上映，比如去年一部獲獎紀錄片，該片將2019年的抗議活動與過去的騷亂交織在一起——在香港只能通過VPN或私下觀看。

由張曼玉和梁朝偉主演的經典香港電影《花樣年華》代表了該市電影的高度。照片：米拉麥克斯/Everett Collection任先生將他電影的不同命運比作兩個孩子的不同道路。

“一個孩子贏得了很多讚譽，這讓我非常高興，”他説。“但然後，我忍不住想到另一個孩子沒有被看到。”

寫信給範文欣，郵箱：[email protected]，以及餘伊蓮，郵箱：[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