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黨與大企業的決裂 - 《華爾街日報》

華盛頓——曾被視為天然政治盟友的共和黨與大企業正漸行漸遠。這種疏離的一個跡象是：共和黨議員正在逐步擺脱企業政治行動委員會的資金支持。

根據《華爾街日報》基於無黨派機構"響應性政治中心"數據所做的分析，如今共和黨對企業及行業政治行動委員會的依賴程度已創下三十年來新低。他們轉而尋求數百萬個人選民的小額捐款，這些選民往往對自由貿易等大企業優先事項持謹慎態度。

保守派人士認為，關係破裂的過錯在於那些CEO們——他們通過在分裂性社會議題上採取進步立場，日益干預政治。那些曾希望這種敵意會隨着唐納德·特朗普離任而消散的企業高管，如今在國會面對的是充滿敵意的共和黨人。   

共和黨出人意料地成為了從科技巨頭到華爾街各行業的監管倡導者。部分共和黨人正接手傳統民主黨人關注的議題，推動法案賦予聯邦政府更大權力以提高藍領階層的工資水平並降低消費者藥品成本。

“大企業剝削美國民眾卻讓共和黨袖手旁觀的日子已經結束了，“田納西州參議員瑪莎·布萊克本在給《華爾街日報》的書面聲明中表示，“我們將追究他們的責任，“她補充道。

眾議院議長凱文·麥卡錫見證了這個轉變週期。在2016年將特朗普送入白宮的大選中，這位來自加州保守派農業腹地的共和黨人曾被商界團體視為盟友。

當年他連任競選資金中超過40%來自企業政治行動委員會。作為眾議院多數黨領袖，他推動了有利於企業的立法，包括放鬆對大銀行的監管、歷史性的企業減税以及與墨西哥和加拿大達成的全面自由貿易協定。

到2022年，當共和黨浪潮將麥卡錫推上議長之位時，企業資金渠道已大幅萎縮，僅佔其競選資金的不到3%。麥卡錫與大企業的友誼也日漸疏遠。

如今，麥卡錫正利用其職位譴責華爾街採取進步政治立場。他反對行業支持的擴大聯邦基礎設施支出、放寬移民規則的法案，以及為美國半導體行業提供530億美元財政援助和激勵措施的提案。

麥卡錫的顧問兼前副幕僚長馬特·斯帕克斯表示，共和黨"對企業界態度的轉變，是因為他們日益激進的活動疏遠了共和黨人及其選民。”

《華爾街日報》的分析着眼於眾議院中至少40%競選資金來自行業和企業政治行動委員會的共和黨人數量，這些資金通過高管和經理的自願捐款籌集。

目前尚不清楚與大企業的決裂是否會持續。大多數共和黨國會議員表示，他們仍支持該黨數十年來盛行的自由企業政策，如減少政府對行業的監管、降低税收和限制工會影響力。

有跡象表明，一些首席執行官正在重新考慮介入敏感政治或社會議題的明智性。據知情人士透露，多位金融服務業CEO已與麥卡錫會面，表示他們正盡力避免公開談論此類話題。

共和黨議員"很欣賞這些企業領袖前來直面問題並表態：‘作為擁有多元視角的大型機構領導者，我正以CEO身份盡力避免討論某些爭議性議題，專注於公司運營’’"，曾長期擔任議長幕僚、現為企業遊説者的約翰·斯蒂皮切維奇表示。

近期共和黨提出的立法提案包括拆分肉類加工業、加強鐵路安全監管，以及授權聯邦政府從倒閉銀行高管處追回獎金等措施。他們還尋求通過司法部、聯邦貿易委員會等機構來制約其認為損害美國民眾利益的行業。

本月初，眾議院議長凱文·麥卡錫在美國國會大廈辦公室外接受媒體採訪。圖片來源：Alex Wong/Getty Images俄亥俄州新當選的民粹派共和黨參議員J.D.萬斯表示：“至少在科技等特定領域，我們必須承認司法部和聯邦貿易委員會需要發揮作用。我認為唯一能約束科技公司的力量就是聯邦政府。”

這場政治紛爭遠不止於華盛頓。佛羅里達州共和黨州長羅恩·德桑蒂斯與華特迪士尼公司正圍繞企業權力、政府管控和言論自由展開一場高風險法律對決。

在得克薩斯州，共和黨州長格雷格·阿博特與共和黨控制的州議會禁止該州與貝萊德集團、摩根大通等多家銀行開展業務，指控這些金融機構抵制化石能源投資而青睞可再生燃料公司。今年1月，得州總檢察長指認花旗集團歧視槍支製造商後，該州禁止其參與市政債券業務。

花旗集團發言人回應稱，該行並未歧視槍支製造商，“在槍支銷售方面僅遵循行業最佳實踐”。

貝萊德發言人表示公司同時支持化石燃料與可再生能源投資。摩根大通則援引其首席執行官傑米·戴蒙在5月股東年會上的表態，這位銀行家自稱是"熱血愛國、信奉自由企業與自由市場的資本主義者（當然是在合理監管前提下）"。

連鎖超市巨頭艾伯森與克羅格200億美元的合併提案不僅因反壟斷問題，還因企業文化爭議遭到共和黨人強烈反對。

在11月的合併案參議院聽證會上，阿肯色州共和黨參議員湯姆·科頓質問克羅格CEO羅德尼·麥克馬倫，為何解僱兩名拒絕佩戴彩虹標誌圍裙的員工。

2022年1月12日，科羅拉多州威斯敏斯特市，工會工人在克羅格旗下國王索珀斯超市外罷工。圖片來源：Chet Strange/彭博新聞這位參議員以解僱事件為例，説明企業將進步社會立場強加給員工——並表示共和黨人越來越厭倦無條件為美國大企業辯護。

“當我們的民主黨朋友想要監管他們或阻止他們合併時，他們或許不該再來要求共和黨參議員為他們保駕護航，“他説。

針對參議員的言論，麥克馬倫回應稱"我們認為建立包容開放的企業文化來歡迎所有員工至關重要”。

一些學者指出，大企業在同性戀權利、槍支管控和氣候變化政策等問題上日益採取進步立場，這往往是為了迎合自由派員工羣體。

“大多數大企業都位於城市，公司需要尋找受過教育的年輕員工，而這些人的左翼價值觀日益增強——這兩點都推動企業變得更進步，“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安德森管理學院經濟學教授羅曼·瓦齊亞格表示。

這些立場引發了與共和黨內許多人的文化衝突，該黨越來越多代表教育程度較低的農村藍領工人，這些羣體往往在上述問題上持更保守觀點。這導致美國企業與許多共和黨人之間的分歧日益擴大。

共和黨新晉參議員萬斯表示，一些共和黨立法者正在改變對聯邦政府根深蒂固的不信任，轉而意識到只有政府才有足夠強大的力量來約束這些大型企業。

“這不僅僅是輕微的轉變，“萬斯説。“這裏存在結構性變化。”

共和黨參議員候選人J.D.萬斯去年在俄亥俄州哥倫布市等待選舉結果。圖片來源：Andrew Spear/Getty Images蒙大拿州共和黨參議員史蒂夫·戴恩斯在2014年首次競選參議員時以親商為政綱，企業政治行動委員會為其750萬美元競選資金提供了約25%的支持。

到2020年戴恩斯競選連任時，他籌集了超過3000萬美元的競選資金，但只有約10%來自企業政治行動委員會。

戴恩斯的大部分競選資金來自小額捐贈者，每人捐贈10美元、25美元或50美元。在第二個任期內，戴恩斯改變了對部分商業優先事項的立場，投票反對重新授權美國進出口銀行，抵制了波音、通用電氣和美國商會的遊説壓力。

2021年6月，他與其他七名共和黨參議員一起要求在特定公共工程項目中支付工會標準的工資，這對共和黨成員來説是一個罕見的舉動。

佛羅里達州參議員馬可·盧比奧是支持提高工資的共和黨人之一，這是一項更廣泛法案的一部分，該法案提供數十億美元的聯邦資金和激勵措施，鼓勵半導體公司在美國建廠。

“當我們向關鍵產業投入數百億美元時，”他當時表示，“要求這些資金也投資於那些將建設和維護這些尖端設施的男女工人們，這是理所當然的。”

盧比奧曾是一位傳統保守派，擁護羅納德·里根親商議程。

此後盧比奧在一些問題上轉變了立場。他公開支持允許亞馬遜公司員工成立工會，並對自由貿易協定提出質疑，尤其是與中國簽訂的協議。他稱自己的經濟政策為“共益資本主義”，旨在提高藍領工人的工資。

2月6日，俄亥俄州東巴勒斯坦市上空因諾福克南方鐵路公司脱軌車廂的受控引爆而升起黑色煙柱。圖片來源：Gene J. Puskar/Associated Press他在本週出版的新書《頹廢年代》中寫道，他職業生涯早期共和黨推崇的許多經濟政策並未惠及美國工人，反而“導致了一個持續的頹廢時期”。

俄亥俄州東巴勒斯坦市發生諾福克南方鐵路列車脱軌事故後，多名共和黨人譴責該公司及其高管，並迅速推動立法，為美國鐵路行業制定旨在保護消費者的新安全措施。

支持該法案的包括盧比奧、萬斯和猶他州共和黨參議員米特·羅姆尼。

“如果你去東巴勒斯坦，和當地人交談，是的，他們對環保署非常懷疑，”萬斯提到美國環境保護局時説道，“但他們真正痛恨的是諾福克南方鐵路公司。”

諾福克南方公司拒絕置評。該公司首席執行官今年早些時候表示，他對這起事故感到抱歉，並表示安全措施不足以預防事故的發生。

許多行業領袖最初對11月選舉結果表示歡呼，因為共和黨的勝利罷免了民主黨領袖南希·佩洛西，並用一羣他們認為會與行業利益一致的共和黨人取代了民主黨委員會主席。

然而，新獲得權力的共和黨委員會主席對華爾街公司、大型科技公司等展開了調查，原因是它們採取了諸如支持同性戀友好政策、限制對化石燃料公司的貸款以及在中國開展業務等行動。

眾議院監督與問責委員會主席、肯塔基州共和黨眾議員詹姆斯·科默本月早些時候從一次會議中走出。圖片來源：Tom Williams/Zuma Press眾議院監督委員會新任主席、肯塔基州共和黨眾議員詹姆斯·科默要求CVS Caremark、Express Scripts等公司就其在藥品成本中的作用作出解釋。司法委員會主席、俄亥俄州共和黨眾議員吉姆·喬丹向幾家大型科技公司的高管發出傳票，要求提供與他認為這些公司與聯邦政府合謀壓制其平台上言論有關的文件。科技行業否認有不當行為。

《華爾街日報》發現，在參議院中，每位同時參加2016年和2022年選舉的共和黨現任議員，其最近一次選舉中來自企業政治行動委員會的資金佔比均低於前一次。

“我認為沒有任何理由從那些人那裏拿一分錢，”密蘇里州共和黨參議員喬希·霍利表示，他已支持多項民粹主義法案。“我不會以任何方式受制於他們的議程。在跨國層面上，越來越多的這些企業，它們的議程確實與美國工人和美國中產階級的利益背道而馳。”

安東尼·德巴羅斯對本文亦有貢獻。

聯繫布羅迪·馬林斯，郵箱：[email protected]

本文發表於2023年6月15日的印刷版，標題為《共和黨與大企業捐贈者之間的裂痕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