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評論：道德困境的複雜症候 ——《華爾街日報》

朱麗葉·史蒂文森攝影：斯蒂芬妮·伯傑這位不可多得的英國女演員朱麗葉·史蒂文森在《醫生》中奉獻了一場內斂卻震撼人心的表演，她飾演的醫生堅定捍衞醫德準則，甘願承受公眾譴責與醜聞壓力直至鬥爭勝利或失敗。該劇編劇兼導演羅伯特·艾克稱其"高度自由改編"自阿圖爾·施尼茨勒1912年的戲劇《伯恩哈迪教授》。

艾克的説法確屬實情，儘管他既忠實於推動劇情的關鍵事件，也保留了由此引發的諸多棘手道德困境。史蒂文森飾演的露絲·沃爾夫（性別已從原版調整，想必無需贅述）是一家阿爾茨海默病研究所的負責人，這裏收治了一名自行墮胎失敗的少女——由於敗血症發作，救治希望渺茫。

“為什麼阿爾茨海默病研究所會收治垂死的十四歲患者？“一位困惑的醫生提出了這個合情合理的疑問。

露絲用標誌性的尖刻語氣回應（這種態度後來成為她爭取理念的障礙）：“因為我看見她從救護車下來。保羅，雖然你可能難以置信，但醫生有時確實需要治療病人。”

這位特殊患者將成為導致沃爾夫醫生職業生涯遭受重創事件的導火索。就在年輕女孩即將面臨無法避免的痛苦死亡時，一位黑人神父（約翰·麥凱飾）應女孩正在旅途中的父母要求趕到，堅持要為臨終者施行終傅聖事。（根據艾克先生的設定，劇中多位演員需跨種族或跨性別出演；例如麥凱先生本人是白人。）

約翰·麥凱圖片來源：斯蒂芬妮·伯傑露絲堅決反對這個提議，始終冷靜地強調：作為主治醫生，她認為在缺乏患者信仰天主教證據的情況下，神父進入病房只會讓女孩臨終時刻承受不必要的痛苦。露絲幾乎是用強制手段（該情節處理較為模糊）阻止了神父進入。

由此我們被捲入這場對話密集卻發人深省的戲劇，其陰鬱力量至今仍引發迴響——這不僅因為墮胎議題多年來始終佔據新聞頭條。艾克這部複雜精妙的劇作近乎法醫般剖析了宗教信仰與醫療準則的潛在衝突，同時揭示了反猶主義（露絲是猶太人）、種族歧視、反女性主義（隱晦但深刻）等外部因素如何左右着患者與醫護人員的命運抉擇。

露絲的決定很快因由麥凱先生飾演的牧師而公之於眾，這位牧師以與露絲如出一轍的冷靜智慧演繹角色。露絲的立場引發爭議，數十人繼而數千人簽署網絡請願書譴責她的決定。同事們對她的選擇產生分歧——甚至她支持一名猶太女性候選人而非黑人男性天主教徒擔任研究所部門主管的決定，演變成了新的激烈爭論焦點。

《醫生》劇照圖片來源：斯蒂芬妮·伯傑去年在同一場館上演其《哈姆雷特》與《俄瑞斯忒亞》的艾克先生始終強調思想明晰性——並引導觀眾保持高度專注。希爾德加德·貝希特勒設計的佈景服裝簡約利落：主體是由標準工業辦公傢俱堆疊而成，後方襯以弧形淺色木紋牆面。艾克為激烈辯論注入的唯一顯著元素是加入鼓手（湯姆·吉本斯負責音效設計），這一巧思即使在全劇瀕臨淪為術語充斥的程式化語言交鋒時，仍有效推動戲劇張力。

與施尼茨勒原著不同，露絲的"審判"發生在——還有哪裏？——電視談話節目的公眾視野中。此刻史蒂文森女士的表演（值得注意的是她背對觀眾而坐，僅通過視頻投影呈現）以智性鋒芒與從容自若令人屏息；儘管她意識到職業生涯岌岌可危（史蒂文森細膩呈現了這點），露絲仍拒絕迎合觀眾或作出無原則讓步來彌合己見與他人的分歧。

艾克先生並未將露絲塑造成一個目標明確的職業主義者，尤其是在後期場景中，她更是一位充滿人文關懷的醫生——這與她曾經的同事弗林特形成鮮明對比。現任衞生部長的弗林特由普里婭·卡利達斯飾演，既展現了鋼鐵般的堅毅，又透露出精明的鏡頭感。最重要的是，露絲不僅清楚自己的想法，而且直言不諱，毫無保留。在當今文化中，《醫生》一劇表明，這是一種危險甚至可能自我毀滅的生活方式。該劇也不無遺憾地揭示了當代社會已變得多麼分裂和部落化。

伊舍伍德先生是《華爾街日報》的戲劇評論家。

刊登於2023年6月16日印刷版，標題為《道德困境的症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