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孩子在得知捐精父親的真相後組建新家庭 - 《華爾街日報》
Amy Dockser Marcus | Photographs by David Walter Banks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五年前,蒂芙尼·加德納得知自己還有另一位父親。而她原本已有兩位。
其中一位因結腸癌在加德納4歲時去世。她的養父教會她開車,並在她婚禮上牽着她走過紅毯。35歲那年,當加德納得知存在第三位父親時,“我記得當時天旋地轉”,她説。
當時加德納正在廚房與母親交談。母親終於吐露了一個埋藏多年的秘密:關於那個她一直認為是生父的男人。*他遭遇了事故,*母親説,不得不重新學習走路説話。我無法懷孕,醫生認為事故可能使他失去生育能力。我們使用了精子捐贈者。
“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在向後墜落,試圖消化這個事實,“亞特蘭大地區的律師、三個男孩的母親加德納回憶道。諸多情緒中,她萌生了想見這位新發現的生物學父親的渴望。很快,她就在網上找到了他。
她寄去一封自我介紹信,附上自己的嬰兒照、十歲時的照片,以及婚禮和法學院畢業的照片。“我不想影響您現有的家庭關係,“她寫道,“但如果您願意見面,我將非常感激這個機會。”
一年多後,她找到了同父異母的弟弟布拉德·普法夫。37歲的普法夫同樣是從母親那裏得知自己是精子捐贈所生。已有養父和繼父的他,最終決定不聯繫生物學父親。
相反,他與加德納建立了密切關係,讓彼此的子女和配偶共同參與生日派對和家庭度假。加德納表示,這段關係讓她明白,血緣紐帶能在未曾共同生活的親屬間創造出意想不到的情感連接。
自人工授精和體外受精技術問世以來,已有超過一百萬美國人通過這些方式誕生。從一開始,精子捐贈者就帶着永遠不會與後代相見的明確預期繼續生活。只有精子銀行知曉他們的姓名。而近年技術顛覆了這一切,撕毀了過往的匿名協議——低價DNA檢測能匹配基因關聯,社交媒體則成為那些從未期待或希望被找到的"父親們"的通訊錄。
2019年,蒂芙尼·加德納得知有個同父異母的兄弟布拉德·普法夫。和許多人一樣,加德納通過基因檢測公司的服務看到了提交過尋親的近親姓名。有些人利用這些姓名查找素未謀面親屬的社交媒體賬號、婚慶公告、訃告等身份信息,加德納也循此路徑。
輕易找到生物學父親和手足的現象,正引發對家庭構成的重新思考,進一步拓展現代家庭的邊界。加德納已成為一場運動的領軍者,該運動致力於確立精卵捐贈者與其子女間關係的法律意義,持續考驗着血緣與養育的羈絆。
她和其他由匿名捐贈者孕育的人士正要求獲得知曉生物學父母身份的法律權利,並要求賦予這些父母一定責任,包括提供醫療病史。多年來,加德納一直擔心自己會患上與她認為是父親的那位男士相同的癌症。
“你們故意創造與自身半數基因身份和血緣親屬割裂的人。“加德納説道。在她看來,隱瞞真相是對撫養父母的背叛。
“你人生三十多年來一直被灌輸一個謊言,“她説,“至少有兩個人心知肚明卻面不改色地欺騙你,而他們本應是你最信任的人。”
加德納成功推動科羅拉多州去年通過全美首部相關法律,要求未來精子與卵子捐贈者在成年子女向精子庫提出請求時,必須披露身份。精子庫現在會告知捐贈者其隱私無法得到保障。
加德納的個人經歷可謂苦樂參半。
“若早知捐贈者身份會被公開,我絕不會簽署協議。我懷疑任何捐贈者都會如此。“你我都明白,這不會是我們想象中的童話結局。“加德納的生物學父親在給她的第一封信中寫道。
布拉德·普法夫(中)與蒂芙尼的丈夫羅斯·加德納(右)攜子女於四月在南卡羅來納州度假。### 決裂
加德納正在用吸塵器打掃,沒聽到電話鈴聲。來電轉入了語音信箱。“我已經流乾了眼淚,“留言説道,“我準備好以積極的方式繼續前進。”
在這段2分57秒的錄音中,加德納的生物學父親描述了他如何決定與她見面。他曾帶着三個兒子觀看《遊俠索羅:星球大戰外傳》。從她的來信中他得知加德納是星戰迷,離開影院時他不禁猜想她是否也看了這部電影。
他們開始每六週共進一次午餐,每次長達三小時。“我們談論藝術,討論電影音樂和各自的家庭,“加德納説,“我向他傾訴連朋友都不曾知曉的心事。每次見面他都會説’我為你着迷’。”
在他們首次午餐約11個月後,臨近父親節時,加德納買了張賀卡。封面印着達斯·維達的形象和"你是我的父親"字樣——這戲仿了星球大戰角色那句揭示真相的經典台詞。
她永遠沒機會送出這張賀卡。父親節次日凌晨,他發郵件表示不能再見面。“這對我及我與家人本就緊張的關係代價太大,“他寫道。
“沒有什麼比被血親拋棄更痛苦的了,“加德納説。她無法集中精力工作,開始尋求專門處理哀傷的心理治療師幫助。
後來她向三個年幼的兒子講述了生物學祖父的事,解釋對方的家人不願接納他們。“這太殘忍了,“她回憶其中一個孩子這樣説,“但他創造了你這件事本身沒有錯。”
那年夏天,加德納通過DNA檢測網站得知自己有個同父異母的弟弟,便給他發了簡短信息。當天晚些時候,他們約定在附近露天商場的噴泉旁見面。普法夫説第一眼就認出了加德納:“她長得像我妹妹”。
布拉德·普法夫在南卡羅來納州領路。### 私密對話
普法夫13歲父母離異時,選擇與養父共同生活。幾年後他惹上各種麻煩並高中輟學,“我當年確實是個問題少年”。後來他與生母同住,再未見過養父。
母親改嫁的工程師是位退伍軍人,“那種循規蹈矩的老古板”,“起初我很討厭他”。但繼父的嚴格管教讓他重回正軌,“我欠他很多,他不是強迫我做具體的事,而是告訴我’不能虛度人生’"。
18歲生日那天,普法夫致電養父,對方表示要斷絕關係。“那我也到此為止吧”。他先讀社區大學,後考入佐治亞理工學院獲得工程學位,期間改隨繼父姓氏"普法夫”。
37歲那年,妻子提議做祖源DNA檢測。某個週六深夜結果出爐時,他正帶着6歲兒子在車上等母親同去華夫餅屋。次日清晨他才注意到DNA應用裏跳出條信息——匹配度極高的加德納發來了消息。母親上車後,普法夫遞過手機問道:你認識這位親戚嗎?
“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他回憶起母親曾説過的話。在餐廳裏,他得知自己的生父是一名精子捐贈者。不久後,他回覆了加德納的信息,兩人開始短信往來。在妻子的支持下,他們決定當天下午在佐治亞州阿爾法利塔的阿瓦隆購物中心見面。
布拉德·普法夫(中)與蒂芙尼·加德納(右)上月相聚在佐治亞州羅斯威爾市普法夫家後院。他們暢談了整個下午。“那種突如其來的熟悉感很奇妙,”他説,“我們之間完全沒有隔閡,那是一場極其坦誠、深入、充滿信任的親密對話。”
加德納告訴普法夫,他們的捐贈父親如何在近一年後切斷了聯繫。“我瞭解到這個人的故事時,發現和我親生父親的經歷如出一轍,”他説,“我當時斬釘截鐵地説‘不,我連見他的念頭都不會有’。”
隨後的24小時裏,普法夫一直在糾結母親保護前夫感受的做法。他不想讓別人知道這件事,普法夫轉述母親的解釋説道。
普法夫原諒了母親,並表示真相讓他終於能徹底放下與那個他以為是生父的男人之間糾纏不清的關係。“這個真相瞬間抹去了我對那段關係最後2%的執念。二十年來心底那絲牽掛,幾乎在頃刻間煙消雲散,”他説,“如釋重負。我終於可以不再在意了。”
加德納一直難以理解母親為何將生父的秘密隱瞞這麼久。“我仍在努力接受這個事實,“她説。
最後的晚餐
在一個春日的週末,普法夫夫婦帶着兩個孩子來到加德納家,共同慶祝3月18日的兩個生日:普法夫年滿40歲,加德納家的一個男孩6歲。
“你們的表親來啦!“加德納的丈夫羅斯·加德納向三個兒子喊道。普法夫的孩子們跑向後院鞦韆加入玩耍。午餐時,加德納準備了沙拉、玉米餅皮、豆類和雞肉。大人們正商量着讓6歲、8歲和9歲的加德納家男孩今年夏天去普法夫家過夜的計劃。
“我們從來沒讓孩子在外過夜過,“41歲的加德納説。
作為信任的象徵,普法夫夫婦修改了遺囑,約定若他們與普法夫母親遭遇不測,將由加德納夫婦擔任其9歲兒子和6歲女兒的法定監護人。
從左至右:梅根·普法夫、羅斯·加德納、蒂芙尼·加德納和布拉德·普法夫在佐治亞州羅斯維爾市的普法夫家中加德納最後一次見到生父是在亞特蘭大的P.F. Chang’s中餐館。他執意要她點椰香菠蘿冰淇淋當甜點,儘管她已告知正在控糖。“他説’我們必須點這個,應該共享甜點’,然後笑着自嘲’我真是個不稱職的父親’,“加德納回憶道。
加德納表示,這頓最後的晚餐是他唯一一次以父親自稱。“他説’我把你視如己出’,“她哽咽道,“正因如此,被這樣拒之門外才如此傷人。我分不清哪些話是真,哪句是假?”
當時,加德納的養父病重,生命已近尾聲。五歲那年,加德納曾問他能否稱呼他為爸爸。正是他在返校舞會後熬夜等她回家;多年後,他又驅車從佐治亞州送她到俄亥俄州的邁阿密大學,説擔心她獨自開車會睡着。他們一路聽着音樂聊了數小時。
“那是我人生中與父親獨處最久的一次,“她説。父親幫加德納把行李搬進新宿舍後,就匆匆趕飛機回家了。“他剛離開,我就崩潰大哭,“她回憶道。
在他們共度的最後一個父親節,她説:“我緊緊抱住他説,無論發生什麼,你永遠都是我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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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發表於2023年6月17日印刷版,標題為《捐精者的兩個孩子組建新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