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佔領烏克蘭地區的學校試圖將兒童培養成忠誠的俄羅斯人——《華爾街日報》
Ian Lovett
烏克蘭扎波羅熱——在被佔領的烏克蘭南部小鎮普里亞佐夫斯克,丹尼爾·波波夫所在的高中每週一早晨以俄羅斯公民課開始。健康課被替換為"祖國保衞課",他在課上學習俄羅斯軍隊的編制。
17歲的丹尼爾有一天回家問母親:“烏克蘭真的在壓迫俄語使用者嗎?“這是老師們不斷向他灌輸的説法,重複着俄羅斯官方為入侵辯護的藉口。作為俄語使用者,他開始質疑自己的親身經歷。
在烏克蘭被佔領地區,俄羅斯扶植的政府正在開展大規模運動,試圖將烏克蘭兒童轉變為忠誠的俄羅斯公民。
據俄羅斯官方媒體報道,新學年開始時,包括普里亞佐夫斯克在內的扎波羅熱地區約有3.7萬名學生就讀於俄羅斯運營的學校。
《華爾街日報》採訪被佔領區的學生、家長和教師,並查閲相關文件後發現,當地教育體系發生了徹底重構。
佔領當局幾乎將烏克蘭語完全排除在扎波羅熱地區的課程之外。新增了俄語和俄羅斯文學課程。烏克蘭教科書被打包收起,取而代之的俄羅斯教科書將2014年推翻親俄總統的大規模抗議描述為西方策劃的政變。本報看到的一份學校課程文件指出,中等教育的目標包括"在學生中形成俄羅斯公民認同”。
這次改革是克里姆林宮試圖抹殺烏克蘭民族認同、鞏固其對佔領區控制的核心舉措。在掌權二十多年間,俄羅斯總統弗拉基米爾·普京將國家意識形態注入教育體系,鼓吹民族主義與軍國主義,這套從搖籃到墳墓的宣傳體系使俄羅斯人無法接觸其他觀點。
如今,克里姆林宮正試圖在烏克蘭被佔領地區複製這一模式。
“兒童會吸收周圍環境的影響,“英國智庫皇家聯合軍種研究所高級研究員傑克·沃特林如此評價俄羅斯的教育體系,“如果他們只聽到一種聲音,長期來看會產生效果。”
去年春天俄羅斯佔領烏克蘭南部大片領土後,佔領當局迅速採取行動重開學校。
據被佔領地區的校長們所述,俄羅斯官員首先為願意返崗的教師提供加薪。
一位與會校長回憶,俄羅斯委派的赫爾松州州長弗拉基米爾·薩爾多去年春天對校長們説:“你們會對這麼高的工資感到震驚。“薩爾多未回應置評請求。
並非所有人都有權拒絕。赫爾松州卡霍夫卡市的校長維克多·彭達爾丘克因拒絕合作遭拘留,獲釋後又在九月再次被捕。
烏克蘭赫爾松地區一所學校的校長維克托·彭達爾丘克因拒絕與佔領當局合作而被拘留。照片:《華爾街日報》的Serhii Korovayny當一名官員質問他為何不合作時,他告訴對方自己不願用俄羅斯課程教育孩子。
“你們的制度是錯誤的,“他回憶那名疑似俄羅斯聯邦安全局官員的男子對他説,“你們教孩子們仇恨俄羅斯。”
彭達爾丘克在10月第二次獲釋後,逃往烏克蘭控制區。
在烏克蘭被佔領地區,家長若讓孩子入讀俄羅斯學校可獲得1萬盧布(約合124美元)獎勵。但丹尼爾的母親瑪麗娜·波波娃仍拒絕送兒子入學。
戰前波波娃在普里亞佐夫斯克市長辦公室工作。俄軍佔領該鎮後她停止上班,但因需照顧同住的年邁母親和兒子丹尼爾未能撤離。與許多公職人員一樣,烏克蘭政府仍通過電子轉賬支付她的工資。
去年六月的一個清晨,丹尼爾被驚醒:一名戴面罩的武裝士兵正搖晃他。另外兩名士兵在搜查房屋並質問其母親為何拒絕復工。
士兵們雖然後離開,但八月底又有四人返回,沒收了波波娃的手機並警告:若發現她協助烏軍,將被關進地下室。
九月份開學時,她覺得自己別無選擇,只能送丹尼爾去上學。
在庫皮揚斯克的學校,烏克蘭,佔領者去年秋天離開後留下了裝滿俄語書籍的箱子。照片:《華爾街日報》的Serhii Korovayny“我們想避免任何問題,”波波娃説。
學校看起來與他去年離開時不同。入口外懸掛着俄羅斯國旗。裏面牆上掛着一幅巨大的普京肖像。
丹尼爾的11年級班級開學時只有16名學生,比入侵前的約50人少了很多。其他家庭已經逃離了普里亞佐夫斯克,戰爭開始時那裏有大約6000名居民。去年約一半的老師留了下來。其他人是從該地區的其他地方或俄羅斯調來的。
對於所有年級的學生來説,每週一早上從“關於重要事情的談話”開始,這是由班主任教授的俄羅斯公民課。
葉利扎維塔·赫裏馬洛去年秋天也送她12歲的兒子雅羅斯拉夫去了普里亞佐夫斯克的一所俄羅斯管理的學校,她説他的班主任教孩子們俄羅斯國歌,並説俄羅斯有責任保護整個歐洲的俄語人羣。她告訴他們,上帝站在俄羅斯一邊。
“我們都是一個民族,説俄語的人,”雅羅斯拉夫回憶老師對班級説的話。“西方正試圖分裂我們。”
學校的一週經常被俄羅斯的假期打斷,攝製組經常在場為俄羅斯宣傳頻道記錄這些活動。
烏克蘭去年收復赫爾松市後,一所學校裏遺留了印有俄羅斯執政黨標誌的揹包。圖片來源:Virginie NGUYEN HOANG/HUMA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俄羅斯任命的教育官員在社交媒體上發佈的帖子顯示,今年1月,學生們紀念了二戰期間列寧格勒(現稱聖彼得堡)的解放。2月,他們紀念了蘇聯阿富汗戰爭的老兵。3月,孩子們用俄羅斯國旗的顏色填塗克里米亞輪廓——莫斯科在2014年從烏克蘭手中奪取了克里米亞——以紀念“克里米亞與俄羅斯重新統一”。4月,身着制服的俄羅斯士兵上了一堂“愛國主義教育課”,並允許孩子們觸摸他們的武器。
丹尼爾説,俄羅斯的軍事實力是課堂上的常見主題:“他們一直在説俄羅斯軍隊有多麼強大——在俄羅斯軍隊服役是多麼光榮。”
烏克蘭語每週只教授45分鐘。烏克蘭歷史和文學則被取消。
俄羅斯官員正在為下一學年準備進一步的改革,烏克蘭語將只教授給那些父母提出請求的孩子。
丹尼爾説,留在學校的大多數學生都是歡迎新政權的學生。有些人在揹包上繫上了橙黑相間的聖喬治絲帶,這是支持俄羅斯軍隊的象徵。其他人設立了站點給前線的俄羅斯士兵寫信,或者分發印有“讓我們打擊納粹!”等口號的小冊子。
有一次,丹尼爾提到,他生物課上另一名學生公開表示支持烏克蘭。
“你為什麼支持烏克蘭?難道沒看見他們在殺害我們嗎?“老師反問道,堅稱烏克蘭已被納粹主義控制。
該學生並未受到處分。但丹尼爾幾乎沒告訴任何人,自己每天下午回家後都會參加在線烏克蘭語課程。
“太可怕了,“他説,“我聽到他們威脅我母親。”
然而隨着時間推移,要求更深入融入俄羅斯體系的壓力與日俱增。
二月時,班主任建議丹尼爾辦理俄羅斯護照。他的烏克蘭護照使用的是烏語拼寫的姓名,老師表示不知道俄語該如何拼寫。
隨着畢業考試臨近,老師態度越發強硬,聲稱沒有俄護照就無法上大學。丹尼爾説,就連親烏克蘭的朋友們也辦了俄羅斯護照。
直到老師們開始反覆追問護照事宜,丹尼爾的母親才意識到俄式教育對兒子的深遠影響。波波娃意識到,如果繼續留在這裏,“我兒子將進入俄羅斯大學,被迫取得俄羅斯護照,甚至可能被徵召入伍。”
她決定逃離,即便這意味着要拋下自己的母親。
趁着三月學校放假,她帶着丹尼爾——同行的還有侄女及其男友——駕車穿越數千公里的佔領區,經俄羅斯本土進入拉脱維亞,再取道波蘭返回烏克蘭控制區。
尼基塔·尼古拉延科對本文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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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登於2023年6月21日印刷版,標題為《被佔領地區學校現教授效忠莫斯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