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厄斯塔什的骯髒故事》：一位鮮為人知的法國導演 - 《華爾街日報》

讓-皮埃爾·利奧德主演的《母親與娼妓》劇照圖片來源：Janus Films**在讓·厄斯塔什成長故事《我的小情人》（1974年）最神秘的場景之一中，**少年丹尼爾（馬丁·洛布飾）獨自走進電影院，坐在樓座。觀察其他年輕人如何搭訕後，他在暗處親吻了一個女孩，而銀幕上正放映着1951年彩色電影《潘多拉與飛翔的荷蘭人》——一輛汽車衝入大海，艾娃·加德納的面容如幻影般浮現。

與他的許多作品一樣，《我的小情人》取材於厄斯塔什的親身記憶，但在回溯童年之前，他通過《母親與娼妓》（1973年）直面了成年後的情感關係。這部大膽、直擊靈魂且長達三個半小時的電影成為法國影史的重要篇章，其影響力可見於奧利維耶·阿薩亞斯、克萊爾·德尼、阿諾·戴普勒尚、諾亞·鮑姆巴赫等眾多新生代導演的作品中。

然而厄斯塔什的電影向來難得一見。紐約林肯中心電影協會與Janus Films合作，將於7月7日起推出12部數字修復作品系列"讓·厄斯塔什的禁忌故事"，《母親與娼妓》則提前於6月23日開啓放映。該回顧展還將巡展至芝加哥吉恩·西斯克爾電影中心、洛杉磯與聖莫尼卡美國電影資料館、多倫多國際電影節TIFF、温哥華電影資料館及西雅圖國際電影節SIFF等場館。

1938年出生於法國工人家庭的尤斯塔奇，在1960年代中期以新浪潮邊緣人身份開始電影創作，期間也從事剪輯工作。其早期執導的《羅賓遜之地》（1963）捕捉了迷茫青年的青澀羣像；《聖誕老人有雙藍眼睛》（1966）則通過讓-皮埃爾·利奧德飾演的丹尼爾（與《我的小情人》主角同名）在南錫街頭假扮聖誕老人搭訕女孩的故事，細膩呈現了外省生活肌理。片中特意安排利奧德站在其成名作——特呂弗《四百擊》（1959）的海報前，形成微妙互文。

《母親與娼妓》中三個核心角色專為利奧德、貝爾納黛特·拉豐和弗朗索瓦茲·勒布倫量身打造，大量對白經過精密設計。利奧德飾演喋喋不休的亞歷山大，他整日流連咖啡館，與服裝店主瑪麗（拉豐飾）同居的同時，又和護士維羅妮卡（勒布倫飾）展開戀情，在三位思想解放卻幻滅的巴黎人之間構築起危險三角。影片開場，亞歷山大趁瑪麗熟睡時追尋前女友吉爾貝特（伊莎貝爾·温加頓飾）並遭質問：“你以為自己活在什麼小説裏？”

台詞如暗河般貫穿全片。亞歷山大不斷噴湧詩化哲思與挑釁觀點，利奧德以神經質的表演賦予其電流般的張力。某場對話中，他描述1968年五月風暴期間咖啡館眾人被催淚瓦斯襲擊的場景，宣稱"現實裂開了一道縫隙"，卻在講述後突現驚惶。

《母親與娼妓》有着微妙的美感，皮埃爾·洛姆的黑白攝影風格冷峻。尤斯塔奇與丹尼斯·德·卡薩比安卡精準優雅的剪輯，如同發燒肌膚上撫過的清涼之手。在餐廳"藍色列車"中，亞歷山大與維羅妮卡共進晚餐的絕妙場景裏，他告訴對方這讓他想起茂瑙的電影：“總在講述從城市到鄉村、從白晝到黑夜的過渡。這裏就藏着所有意境。“他右手示意"這邊是火車，是鄉野”，鏡頭隨之切向下方車站景觀；左手揮動説着"那邊是城市”，我們便透過另一扇窗望見樓宇。

《我的小情人》圖片來源：雅努斯影業內斯托爾·阿爾門德羅斯用明亮的色彩拍攝《我的小情人》，喚起對往事憂鬱的疏離感。丹尼爾與慈愛的祖母生活在鄉村——重現馬戲團表演、爬樹、糾纏女孩——直到母親帶他去納博訥並迫其輟學在修車行工作。處於童年與成年間的痛苦過渡期，他透過車間窗户窺視女性，與年長男孩社交，學習當地追求異性的習俗。

尤斯塔奇還拍攝了與出身相關的紀錄片，如1971年《零號檔案》：他與祖母邊飲威士忌邊抽煙，聽她講述人生故事——疾病與死亡、戰時苦難、善妒的繼母、出軌的丈夫、艱辛與微小歡愉。

在《1979年的佩薩克處女》（1979年）中，尤斯塔奇重訪了他早期紀錄片《佩薩克處女》（1968年）的主題——評選並加冕一位品德高尚的年輕女性，這一傳統在他的《零號檔案》中由祖母提及，影片捕捉了社會隨時間的變遷。其他作品則大膽實驗，如《骯髒故事》（1977年），片中讓-諾埃爾·皮克講述一個不雅故事的真實鏡頭，與邁克爾·朗斯代爾飾演説書人的虛構版本交織呈現。

尤斯塔奇於1981年離世，但他留下了一系列探索自傳與虛構交匯處的獨特作品。他塑造的角色令人難忘，無論是綠野中與女孩相伴的年輕丹尼爾，還是夜幕降臨後如美麗幽靈般漫步塞納河畔的亞歷山大和維羅妮卡。

瓊斯女士為《華爾街日報》撰寫電影與文化相關文章。

刊載於2023年6月22日印刷版，標題為《讓·尤斯塔奇鮮為人知的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