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迪對印度的願景依託於六家巨頭企業——《華爾街日報》

新德里——印度總理納倫德拉·莫迪宣稱這是印度的十年。這一論斷很大程度上依賴於少數幾家巨頭企業。

包括亞洲兩大首富執掌的信實工業和阿達尼集團在內的約六家超級企業，正日益與莫迪的施政重點保持一致。它們擁有鉅額融資能力，以及應對印度複雜官僚體系的經驗與人脈。憑藉政府補貼和私有化計劃，這些企業正以印度前所未有的規模與速度推進項目。

其標誌性項目包括：由已故伊拉克裔英國建築師扎哈·哈迪德事務所設計、形似蓮花的新孟買機場，在阿達尼集團接手後將於明年分期啓用。竣工後該機場將銜接高鐵，年旅客吞吐量預計達9000萬人次——僅略低於去年全球最繁忙的亞特蘭大機場。

石化紡織零售巨頭信實工業在投入逾450億美元建設電信網絡後，正興建太陽能電池板和儲能電池工廠，旨在使印度成為可信賴的"中國替代者"。該集團承諾未來15年將投入750億美元發展綠色能源。

擁有155年曆史的塔塔集團去年收購原國有航空後，近期創下民航史上最大訂單——採購470架新客機。這家從鹽業、鋼鐵到軟件無所不包的巨頭（旗下含捷豹路虎）正全面推進電動汽車、軍用運輸機、智能手機及通信設備製造，計劃五年內在印度投資900億美元。

目前，六家大型企業集團控制或持有印度25%的港口吞吐量、45%的水泥產量、三分之一的鋼鐵產量、近60%的電信用户份額以及超過45%的煤炭進口份額。研究機構印度經濟監測中心的分析顯示，自2014年以來，私營企業所有新投資提案中有四分之一來自這些企業。

印度經濟監測中心董事總經理馬赫什·維亞斯表示：“這個時期不再是企業家瘋狂湧出、建設新產能以成為偉大企業家的時代——這是高度集中的時代。”

這對印度有利嗎？尤其是在尋求與中國競爭時？證據好壞參半。這些巨頭企業可以主導大型突破性項目，但日益加劇的產業集中也可能抑制競爭，在沒有更廣泛私人投資的情況下，使印度的計劃變得脆弱。

印度央行前行長維拉爾·阿查裏雅表示：“它們不再取代大型公共部門企業，而是在以其他私營企業為代價進行擴張。”

阿達尼集團計劃重建達拉維貧民窟。圖片來源：伊山·坦卡為《華爾街日報》拍攝阿查裏雅在布魯金斯學會論文中的最新研究表明，自2015年以來，最大型企業集團的市場份額迅速增長，使它們對所售商品和服務價格擁有更大控制權。研究顯示，在水泥等它們主導的某些行業，價格上漲速度超過了成本增速。

“人們看不到進入這些大公司已佔據的領域有什麼意義，”印度理工學院德里分校公共政策學院的助理教授羅希特·錢德拉表示，“你不想看到只是一小羣公司一次又一次地贏走所有機會。”

截至去年12月的十年間，這些公司的市值平均增長了386%，是整體市場增長率的兩倍多。信實集團掌門人穆克什·安巴尼是亞洲首富。2018年碧昂絲曾在其女兒的婚禮慶典上表演。

阿達尼集團董事長高塔姆·阿達尼也曾躋身亞洲頂級富豪行列，儘管其淨資產今年大幅縮水。

阿達尼集團今年以來的動盪局面印證了過度依賴少數財團的風險。今年1月，美國做空機構指控這家能源和基礎設施企業操縱股價和財務欺詐，導致阿達尼旗下公司市值蒸發數百億美元。

這場風波給該集團償還債務以安撫投資者後的未來擴張蒙上陰影。法國道達爾能源公司暫停了與阿達尼合作生產環保型綠色氫能的計劃，稱2月份阿達尼集團"還有更緊迫的問題需要處理"。

阿達尼集團否認了有關欺詐或操縱股價的指控。該公司表示仍在擴張，包括計劃重建達拉維——這個孟買貧民窟曾出現在2008年電影《貧民窟的百萬富翁》中。

學術界和經濟學家將這些企業稱為“國家冠軍”，這一術語也曾用於描述中國國有企業和韓國的私營財閥。在國家的支持與協調下，韓國財閥推動了該國經濟工業化，使其成為出口強國。

紐約大學經濟學榮譽教授努里爾·魯比尼表示，印度的模式正在演變為國家冠軍戰略的一個變體。他指出，與韓國的不同之處在於，韓國財閥是在國家培育下具備國際競爭力的，而印度企業主要是國內巨頭。

莫迪政府表示並未效仿財閥模式。印度商務部長皮尤什·戈亞爾在接受採訪時説：“我不清楚韓國是否給予財閥特殊待遇，但在印度，所有企業都在平等基礎上競爭。”

他解釋道，這些企業集團的優勢源於其在印度的歷史積澱、因規模效應積累的人才資源和管理專長。“但除此之外，我們所有項目都通過透明招標機制進行，每家企業都必須通過競爭才能獲得業務。”

莫迪的支持者稱，政府正尋求與整個私營部門合作，而非特定企業。他們認為，政府政策已吸引蘋果等跨國企業將供應鏈從中國分散到印度，同時培育了初創企業生態系統。莫迪本週訪美期間，將致力於加強美印兩國國防和經濟聯繫。

印度獨立報紙《印度快報》的編輯、商業書籍作者哈里什·達莫達蘭用"集團資本主義"一詞描述該國企業格局。他表示，雖然政府通常不會直接指示企業進行特定投資，但莫迪領導下的政治權力集中化導致了政策向這些企業傾斜。

他指出，企業發現與新德里的單一權力中心打交道，比應對莫迪崛起前各自為政的地方政治勢力更為便利，因此紛紛調整戰略以配合莫迪的執政目標。

與莫迪交情深厚的阿達尼，在過去十年間成為印度核心基建巨頭。其工業集團作為印度最大私營港口運營商，掌控着多個海港和碼頭，同時承建高速公路、輸電線網和天然氣供應網絡，並對原屬國有的機場進行現代化改造。

阿達尼集團發言人表示，該集團已創建依託兩萬家供應商的基礎設施建設成功模式，並強調印度這樣的大國不會依賴單一企業集團。

塔塔集團未回應置評請求。信實集團發言人指出，其在執行大型項目（包括莫迪家鄉古吉拉特邦的世界最大煉油廠）方面的專業能力使印度受益。信實高管表示雖未獲得新德里特殊優待，但莫迪的執政目標與集團董事長安巴尼的發展戰略存在契合點。

“信實集團始終秉持為國家服務的信念，對印度有利的，就是對信實有利的，”一位發言人表示。

2021年，印度古吉拉特邦賈姆訥格爾，信實工業煉油廠附近的一處建築工地。圖片來源：Dhiraj Singh/Bloomberg News信實的電信業務展示了財力雄厚的企業集團能做什麼——以及潛在的陷阱。

2010年，在莫迪成為總理之前，安巴尼開始着手建設印度首個4G移動網絡，這與信實當時的主營業務大相徑庭。Bharti Airtel和沃達豐集團(Vodafone Group)等現有電信供應商當時主要專注於3G。當時印度的平均數據價格位居世界最高之列。

2016年推出時，信實的服務Jio在報紙頭版刊登廣告，上面是它的藍色標識，下面是一張兩年前當選的莫迪的照片。“獻給印度和12億印度人，”廣告中寫道。在批評人士抱怨他們所説的不恰當使用莫迪形象後，總理辦公室表示沒有授予Jio使用許可，Jio隨後道歉。

Jio最初提供免費語音通話和短信服務。前六個月無限上網數據免費，之後向消費者收取的費用是行業平均水平的四分之一。

結果是數據使用量激增，數億人首次上網。這也引發了與競爭對手的價格戰，導致許多公司倒閉，競爭崩潰。

Jio的用户數量迅速增長，現已達到4.3億，成為行業領軍者。它已吸引來自Facebook母公司Meta Platforms、Alphabet旗下谷歌及其他投資者的數十億美元投資。

隨着價格戰持續，Jio的競爭對手（這些公司還面臨其他監管和司法挫折）警告稱，不可持續的低價正將這個負債累累的行業推向危機。印度政府不得不在2021年介入，推出救助方案，暫時凍結企業因使用無線電頻譜而需向新德里支付的款項等。

信實集團正在進一步擴張。去年，它在5G頻譜上花費了約110億美元，超過其他任何運營商。它還通過電商平台JioMart進軍零售業，與亞馬遜和沃爾瑪旗下的Flipkart競爭。

JioMart在長期控制從製造商到社區商店的肥皂和包裝零食等商品分銷的印度小企業中引發了強烈反對。

分銷商聯合會主席Dhairyashil Patil表示，JioMart開始以低於這些中間商成本的價格向夫妻店銷售消費品。Patil稱，約50萬中間商迅速失去了業務。

信實集團正通過電商平台JioMart進軍零售業。路透社/Francis Mascarenhas照片：FRANCIS MASCARENHAS/路透社“信實零售的商業模式正在製造壟斷，”他表示，“在市場中建立壟斷的方式就是通過大幅折扣…將競爭對手逐出市場，進而掌控全局。”

帕蒂爾稱抗議活動及與製造商的談判已穩定了價格，但分銷商仍在密切關注信實零售的操作。信實集團發言人表示公司致力於為消費者謀利。

過去十年間，其他行業能承接大型項目的企業數量也在縮減。許多公司因過度負債破產，或被行業巨頭收購。

阿達尼集團以激進競標政府合同和特許經營權聞名。2018年印度當局啓動六座機場運營權私有化進程後，這家毫無機場管理經驗的公司竟一舉競標全部機場運營權。

其報價均為最高標。隨後該集團接手孟買機場運營權，使2019年才涉足該領域的阿達尼一躍成為印度最大私營機場運營商之一。

“我們的策略很簡單，”機場業務首席執行官阿倫·班薩爾近期表示，“就是要形成規模效應。”

本文由Greg Ip參與撰寫。

聯繫記者Niharika Mandhana請致信[email protected]，聯繫Newley Purnell請致信[email protected]

本文發表於2023年6月22日印刷版，標題為《莫迪的印度願景依託六大巨頭企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