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真菌感染令醫生困惑——“情況會變得更糟”——《華爾街日報》

醫生們花了一個月時間才確定格倫達·佈雷姆的血液中感染了真菌。這一延誤很可能導致了她的死亡。

這位56歲的女性於九月去世，奪走她生命的是一種致死率高達30%至60%的真菌。醫療記錄顯示，佈雷姆數週來一直表現出嚴重感染的症狀。拉斯維加斯地平線專科醫院的醫生懷疑是細菌感染並給她使用了抗生素，但她的病情卻持續惡化。

“他們不停地給她注射抗生素，“她的丈夫馬爾科姆·佈雷姆説。

據審閲過該病例但未參與治療的傳染病專家表示，如果醫生能及時治療這種真菌感染，佈雷姆的死亡本可避免。地平線醫院表示其遵循了感染控制規程以預防和遏制真菌傳播。

過去嚴重真菌病極為罕見，如今卻對數百萬免疫力低下的美國人構成威脅。隨着真菌病原體對標準藥物產生抗藥性，治療效果正在下降。

醫學專家指出，病例激增的原因之一是免疫系統受損人羣增多，包括癌症患者和器官移植後服藥者。研究顯示，更棘手的是氣温上升似乎擴大了某些致命真菌的分佈範圍，並可能增強了它們對人類宿主的適應性。

“情況會越來越糟，“美國疾病控制與預防中心真菌病部門主任湯姆·奇勒博士表示。

部分醫生未能及時識別患者病情，導致了本可避免的死亡和併發症。

“真菌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阿拉巴馬大學伯明翰分校的傳染病專家彼得·帕帕斯博士説，“當症狀無法解釋時，真菌應該是你首先考慮的因素之一。”

危險的真菌無處不在。它們存在於我們的體內和皮膚上。它們在空氣、水和土壤中大量存在。

健康的人通常能將它們控制在安全範圍內，但當免疫力下降時，酵母菌和黴菌可能侵入血液、肺部、大腦和其他器官。據估計，美國有1000萬人的免疫系統被削弱，他們面臨的風險最大。

早期診斷出危險的真菌感染能提高患者的生存幾率。研究表明，對一些真菌病的治療僅延遲一天，就可能使死亡風險翻倍。然而，由於醫生未能考慮到真菌，治療常常被延誤。

愛荷華大學和加州大學舊金山分校的研究人員在2022年的一項調查中詢問了500名傳染病醫生，發現真菌感染是最常被延誤診斷的疾病之一。醫生們表示，未能考慮到真菌病是最常見的原因。

2019年的一篇論文顯示，亞利桑那州約270名患有真菌病山谷熱的患者中，近一半在一個月或更長時間內未被正確診斷。2020年的一項研究發現，因隱球菌症狀住院的患者中，有四分之一最初被誤診。

“在醫學領域，真菌常被忽視，”聖路易斯華盛頓大學的傳染病專家安德烈·斯佩克博士表示，“我們需要一場範式轉變。”

2019年春天，24歲的伊麗莎白·塞格因高燒和劇烈咳嗽前往肯塔基州帕迪尤卡的急診室就診時，醫生給她開了抗生素後便讓她回家。但她的病情並未好轉。

一週內，她已無法行走，開始吐血並體重驟降。她被空運至聖路易斯，斯佩克等傳染病專家發現她的血液、肝臟和骨髓已遭受組織胞漿菌侵襲。

斯佩克推測她的病症始於數月前右眼突然失明。當時她被診斷患有一種研究認為由自身免疫性疾病引發的罕見眼疾。斯佩克指出，雖然醫生未發現免疫疾病證據，塞格仍接受了針對此類疾病的治療，包括使用可能抑制免疫系統的常用關節炎藥物修美樂。

“我確信她的眼部問題自始至終都是組織胞漿菌感染，”斯佩克説，“當她來到我們這裏時，感染已全面爆發。”

每年約有25萬至50萬美國人感染組織胞漿菌，其中約10%會發展為重症需要抗真菌治療。許多患者難以確定病因。愛荷華大學、加州大學戴維斯分校和馬里蘭大學去年對保險數據的研究顯示，在約2800名患者中，超過80%在確診為組織胞漿菌感染前曾被誤診。

薩格爾接受了靜脈注射抗真菌藥物治療，並使用了呼吸機。她活了下來，視力也恢復了，但組織胞漿菌並未被根除。她嘗試了四種抗真菌藥物來控制感染。

現年28歲的薩格爾最近右眼視力再次開始下降。一位眼科專家發現炎症導致視網膜脱落，並給她開了抗生素和類固醇藥物。但她的症狀並未改善。

斯佩克根據她的病史認為，組織胞漿菌很可能是病因。薩格爾表示，那位眼科專家對此持懷疑態度。在接受採訪時，那位專家表示，雖然真菌感染是有可能的，但這類疾病很罕見且難以診斷。

“醫生們需要保持開放的心態。我就是活生生的證據，”薩格爾説。

她接受了兩次視網膜復位手術，但炎症持續存在，使她的康復變得複雜。薩格爾表示，她正在服用一種新的抗真菌藥物，似乎正在緩解感染並恢復右眼視力。如果情況沒有持續改善，她擔心自己的右眼可能需要被摘除。

薩格爾右眼失明。一種新藥似乎正在起作用。圖片來源：凱蒂·克蘭為《華爾街日報》拍攝研究表明，隨着氣候變化，組織胞漿菌和其他真菌已經擴大了地理分佈範圍，並且更擅長感染人類。研究顯示，一些真菌似乎已經適應了更高的温度，這可能使它們更適合在人體內生存。

如同細菌通過變異增強對抗生素的耐藥性一樣，真菌也在不斷進化以抵禦現有療法。美國疾控中心數據顯示，每年全美有超過3.5萬人死於耐藥性細菌和真菌感染。

新冠肺炎等常見疾病會降低人體對真菌的抵抗力。疾控中心稱，2020至2021年間美國至少有2800人因新冠相關真菌感染死亡。

今年五月，疾控中心警告稱在墨西哥兩家診所接受吸脂、隆胸等整形手術的人羣中暴發疑似真菌性腦膜炎疫情。該機構表示，在靠近得州邊境的診所接受硬膜外麻醉手術後，美國境內已有近35人疑似感染，數百人面臨感染風險。

薩格爾在科羅拉多州商業城的家中打開抗真菌藥物圖片來源：凱蒂·克蘭為《華爾街日報》拍攝目前已有四人死亡。據參與病例審查的疾控中心專家奇勒透露，其中一名30多歲的女性原本健康狀況良好，三月份到訪其中一家診所後不久，就因發燒和腦膜炎症狀在得州住院。細菌檢測呈陰性本應促使醫生考慮真菌感染可能。

奇勒表示，該患者接受抗生素治療後曾短暫好轉，隨後病情惡化，直至去世後才被確診為真菌性腦膜炎。

缺乏優質的檢測手段使得真菌病的識別更加困難。針對某些酵母菌和黴菌的血液及尿液檢測準確率僅有一半。許多黴菌需要專家藉助顯微鏡才能鑑定。傳染病專家表示，誤診情況十分常見。

亞利桑那大學內科副教授法裏巴·多諾萬博士指出，真菌病"山谷熱"導致該州三分之一的社區獲得性肺炎病例，但出現肺炎症狀的患者卻很少接受相關檢測。“我們正建議患者主動詢問醫生：‘您認為這可能是山谷熱嗎？’“多諾萬表示。

傳染病專家稱，許多醫學院校對未來醫生的真菌病診療培訓不足，部分學校僅安排數小時課程。薩克拉門託加州大學戴維斯醫學中心的傳染病專家喬治·R·湯普森博士説：“醫學院大多將真菌病作為罕見病或地方病來講授，但我們每天都會接診這類病例。”

美國疾控中心表示正在資助面向全科醫生的真菌病教育培訓。部分醫院正培訓急診科醫護人員重視真菌感染，特別是高風險患者和治療無效的返院患者。

聖路易斯華盛頓大學傳染病專家帕特里克·馬齊博士強調：“如果患者使用抗生素後病情未緩解，切勿簡單追加抗生素。“他解釋道，抗生素可能加重某些真菌感染，因其會消滅與真菌競爭的有益菌羣。

華盛頓大學實驗室裏概述臨牀試驗方案的活頁夾。圖片來源：Tristen Rouse/華爾街日報對於由念珠菌引起的感染尤其如此，美國疾控中心和世界衞生組織認為這類病原體對公共衞生構成最大威脅。

自大約15年前日本發現耳念珠菌以來，全球範圍內涉及這種真菌的感染病例激增。美國疾控中心表示，2022年美國至少有2,377人感染耳念珠菌，而2013年至2016年間僅有63例。

耳念珠菌往往侵襲醫院和養老院中病情嚴重的患者。及時診斷和治療能顯著提高生存幾率。但通過血液檢測等方式確診念珠菌感染十分困難——微量真菌即可引發嚴重疾病，卻難以被檢測到。

傳染病專家指出，因此懷疑感染的醫生應進行反覆檢測，以便早期發現並及時治療。即便是12小時的治療延遲，也可能使患者死於侵襲性念珠菌感染的風險顯著增加。

56歲的內華達州女性佈雷姆因跌倒併發症住院治療半年，她患有慢性心臟病和生長緩慢的癌症。用於輸藥抽血的中心靜脈導管是念珠菌感染的主要風險因素。去年7月的檢測發現其皮膚存在耳念珠菌，這種真菌僅在侵入血液或內臟時可能致命，但皮膚定植會大幅增加感染風險。

格倫達·佈雷姆與丈夫馬爾科姆·佈雷姆在拉斯維加斯一家醫院被確診感染耳念珠菌。圖片來源：馬爾科姆·佈雷姆佈雷姆在拉斯維加斯康復中心地平線專科醫院住院期間病情突然惡化。根據其病歷記錄，醫生於8月16日懷疑其出現感染並使用了抗生素治療。其夫表示她當時高燒不退且昏昏欲睡，但病原體血液檢測結果未明。

佈雷姆陷入昏迷後，於9月10日被轉送至附近山谷醫院醫療中心急診部。檢測發現其血液中存在酵母菌，院方隨即使用強效抗真菌藥物治療，9月13日確診為耳念珠菌感染。

山谷醫院發言人表示，患者隱私法禁止其對具體病例置評，但強調院方嚴格執行耳念珠菌防控檢測規程及確診患者處置方案。

地平線醫院發言人回應稱，對患者可能感染耳念珠菌深感痛心，並表示始終遵循美國疾控中心建議防控病原體傳播。

拉斯維加斯正經歷美國迄今最大規模的耳念珠菌疫情。據內華達州衞生與公眾服務部數據，自2021年秋疫情始於南內華達州以來，該市數十家醫療機構已累計報告560餘例感染及至少121例死亡病例。地平線專科醫院去年在拉斯維加斯兩處院區共報告23例感染及10例死亡。

“從來沒人告訴我耳念珠菌像野火般蔓延，”佈雷姆的丈夫馬爾科姆説。

他表示，在發生血液感染前，妻子本預計很快就能回家。“她想去邁阿密看那邊吉他形狀的大酒店，”他説，“一切都在好轉。”

從醫生懷疑她血液感染到開始針對真菌疾病治療，中間隔了26天。兩週後她離世了。

聯繫記者多米尼克·莫斯伯根請致信[email protected]

本文發表於2023年6月23日印刷版，標題為《致命真菌感染困擾醫學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