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狼人傑克如何開啓了我的廣播生涯》

是時候坦白我作為電台主持人的起源故事了。有些人認為，因為我報道金錢和市場，所以我是受到了公共電視傳奇人物路易斯·魯凱澤的影響。我有時會提到CBS的偉人愛德華·R·默羅。確實如此，但也不盡然。我的火花是在50年前的夏天，由一位後來執導《星球大戰》的導演拍攝的一部關於駕車巡遊的電影點燃的。

當喬治·盧卡斯的《美國風情畫》來到我所在的緬因州小鎮時，我還是一個聲音尖細的八年級學生。電影中關於愛情、失去和離別的主題對我來説太過深奧。相反，真正讓我眼前一亮的是一位主持青少年和改裝車節目的電台DJ：狼人傑克，他在電影中本色出演。

首先，是他的聲音，在沙啞的男高音、低沉的男低音和尖鋭的笑聲之間遊走。他早期的一句台詞，“我們要搖滾到死，寶貝！”既狡黠又温暖。

作者在1973年，《美國風情畫》上映的那一年。照片：大衞·布蘭卡喬這個古怪而精彩的角色幾乎蓋過了包括尚未成為漢·索羅的哈里森·福特在內的好萊塢重量級新星的表現。狼人傑克像指揮家一樣引導音樂和節奏。作為預言家，他預測一個新樂隊“海灘男孩”會“走得很遠”。他還有一種超自然的同理心。在一個男孩和女孩感人的分別時刻，狼人傑克聲稱他流了那麼多眼淚，“我俯身靠近麥克風，差點把自己電短路了。”

狼人傑克後來寫道，盧卡斯是從他在墨西哥邊境XERB電台真實工作時期的錄音中選取了這段廣播台詞，該電台擁有強大的信號發射器。

廣播專業人士的即興表達能力遠超電影特效。我曾聽新奧爾良傳奇爵士DJ果凍卷·賈斯蒂斯形容"濕度濃得能用黃油刀切開"。當時隔着半個大陸在悶熱清晨通過網絡收聽的我心想：説得太對了果凍卷。和狼人一樣，這位DJ也有窺見我內心世界的魔力。

狼人陶醉於自己的崇高地位。電影中他與來電聽眾調情時，突然吟誦起一首伊麗莎白時代詩歌——化身愛神的神明在詩中勸人虔誠：“愛神執我手，含笑作答語”，狼人念道，“造目者非我其誰？“如今細想這個等式應是：狼人=愛=神。十三歲的我雖不懂文學典故，卻意識到這位DJ擁有超能力。哪個剛步入青春期的孩子不渴望超能力呢？

我還發現追隨狼人的腳步意味着獲得變形能力，這對尚未找到自我定位的少年極具誘惑。廣播人隱藏外貌後，就能塑造無限的聽覺形象。

成為狼人前的布魯克林男孩叫鮑勃·史密斯——這個平淡無奇的名字亟待修飾。史密斯是白人卻保持身份模糊，正如電影中卡羅爾（麥肯茲·菲利普斯飾）所説：“我超愛聽狼人節目，但媽媽不讓在家聽，因為他是黑人。”

拋開這位獨行俠的血統，更宏觀的問題是：這些千變萬化、無所不知、喋喋不休的音樂混音師從何而來？就像雅典娜誕生自宙斯的頭顱，可以説廣播是從名為"播送"的技術進步中破顱而出的。

但這遠非全部。電台DJ與西非的格里奧（遊吟詩人）也有相似之處，這些説書人走村串户，傳承口述傳統。沃爾夫曼·傑克在1995年的回憶錄中寫道，他視自己為説書人，將DJ比作電影製作人：“這場’電影’的一部分，是與某個你從未謀面、素不相識的人——那位DJ、那個播音員——建立的聯繫，但他們已然成為你生活的一部分。”

DJ還繼承了其他文化傳統。18世紀舞廳裏的司儀負責引導舞池秩序，而沃爾夫曼坦言南方佈道者啓發了影響他的節奏藍調電台主持人那些富有韻律的播音技巧。

電台DJ前所未有的特質或許在於其無處不在的滲透力。《美國風情畫》中有個場景：當柯特（理查德·德萊弗斯飾）驅車前往偏僻的播音室尋找那個聲音背後的真人時，卻失望地發現只有電台經理在播放錄音帶。

“狼人無處不在，“經理解釋道，隨即給出人生建議，敦促柯特離開小鎮去看世界。“我雖代表不了沃爾夫曼，“他説，“但可以告訴你：如果他在這兒，準會吼’趕緊動起來！'”

柯特離開時回望一眼，恰見經理切進直播狀態，瞬間化身為沃爾夫曼。人類歷史上還有哪種聲音能這般無所在又無所不在？

我最好的回答是：在電台主持人出現之前，我們腦海中就存在着揮之不去的聲音。埃德加·愛倫·坡在《反常之魔》中描寫了一個被內心聲音吞噬的男人，那個聲音不斷慫恿他做壞事。我們都熟悉那個聲音——它誘使我們吃掉剩下的櫻桃加西亞冰淇淋。

心理學家李·貝爾在《心靈之魔》一書中探討了為何大多數人不會聽從這種聲音（這是好事，畢竟電台主持人也是小惡魔）。電影中，我們聽到狼人樹立了一個反常榜樣，説他當眾扭出緊身褲跳"小舞”。

弗洛伊德的信徒會把脱褲DJ視為本我——我們最原始的衝動。狼人之後出現的 shock jock 大多都是赤裸裸的本我，極具腐蝕性。但電影中的狼人卻混合了本我與超我（文明的聲音）。當飆車對決臨近時，他謹慎建議：“要慢慢開，寶貝。可別在我面前出什麼事故。”

至於我自己受《美國風情畫》影響的電台激進主義轉變，那是瞬間且徹底的。幾周內，我就從緬因州跑到紐約參加NBC工作室參觀，其中包括狼人傑克在《風情畫》熱潮後工作的66 WNBC電台。雖然不認為他透過錄音棚玻璃注意到了我那張呆望的臉，但我留了紙條。數月後，我收到一張明信片，上面是這隻野獸齜着獠牙的簽名照。

很快我就混進大學電台，用變聲期的嗓音志願播報新聞。在工藝課上，我用木頭做了個假調音台。隨家人海外旅居時，因架設長線天線收聽美軍電台的狼人傑克節目，我被以間諜嫌疑扣留。這一切都説明我堅持了下來，最終走上了狼人傑克和路易斯·魯凱澤的職業道路。

《美國風情畫》以極低成本製作卻斬獲鉅額票房：全球1.4億美元。該片獲得包括最佳影片在內的五項奧斯卡提名。

電影首映約十五年後，我與舊金山灣邊緣某電台經理有業務往來。門上裝飾藝術風格的閃電浮雕似曾相識——我竟無意間闖入了盧卡斯拍攝狼人傑克重要場景的取景地。

此刻片中幾句台詞對我有了特殊意義。“我不再年輕了，“狼人傑克對柯特説，“而狼人——是狼人讓我在這個行業起步，我很珍惜。”

大衞·布蘭卡喬是美國公共媒體《市場晨報》節目主持人。

刊載於2023年6月24日印刷版，標題為《狼人傑克如何開啓我的廣播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