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我的孩子無法入睡"：槍支暴力迫使丹佛市讓武裝警察重返校園

丹佛——公立學校總監亞歷克斯·馬雷羅站在一名14歲男孩的病牀前，這名男孩在東高中對面的街道上被流彈擊中面部。

9月7日，開學幾周後，一羣青少年之間的爭執升級為槍擊事件。受傷的男孩無法説話，給馬雷羅寫下一個問題：“為什麼我會中槍？”

這位40歲的教育總監於2021年離開紐約接手這份工作**，肩負起近9萬名學生的教學與安全責任。“這是我作為教育者第一次感到失敗，“他談及這名男孩時説道。**

到學年結束時，丹佛校方在全市範圍內查獲16名學生攜帶槍支入校，創下五年新高。在馬雷羅上任前一年，學區教育委員會已決定將丹佛警察撤出校園。他不確定需要什麼才能讓他們改變主意。

這起槍擊事件是東高中兩個動盪學期的首起暴力事件，該校是學區的旗艦校園。這座擁有百年曆史的四層磚砌建築裏，走廊兩側陳列着州冠軍獎盃、學術榮譽獎牌以及包括唐·錢德爾和Earth, Wind & Fire樂隊成員在內的知名校友照片。

春季，教師、學生和家長在市政廳及校董會會議上的擔憂集中爆發。一個議題始終凌駕於其他分歧之上，撕裂着社區：*請讓校園警察迴歸。*而另一方堅持：請不要派警察。

“你指望他們走進這裏還能保持專注？怎麼可能？”東高中一名二年級學生的家長威莉莎·阿斯丘在一次會議上説。“他們經歷了太多。我的孩子睡不着覺。我現在家裏也噩夢連連。”

丹佛公立學校學監亞歷克斯·馬雷羅在他的辦公室。2020年喬治·弗洛伊德被殺後，學校董事會一致投票決定將該地區的17名丹佛警察局警官從18所初高中校園調離。美國各地超過30個學區也終止了校園警務項目。

丹佛董事會做出這一決定時，正值全國範圍內對警察虐待有色人種的抗議活動。支持禁止校園警察的家長和其他人表示，他們認為警察不公平地針對黑人和拉丁裔學生，這一羣體約佔該學區學生總數的三分之二。

一些人仍然反對武裝警察的迴歸。“我們想不出在美國有任何模式，警察對黑人社區有益，”公共安全改革倡導者羅伯特·戴維斯在馬雷羅召集的一次會議上説。

在這名14歲學生被槍殺不到兩週後，東高中的下午課程被對講機中宣佈封鎖的錄音打斷。有人報警稱三樓有一名槍手。

學生和老師們關掉燈，蜷縮在上鎖教室的角落裏。“我嚇壞了，”新生諾拉·克勞斯在管絃樂儲藏室的大提琴和低音提琴之間蹲着，給她最好的朋友發短信。“如果發生什麼事，我愛你。”

警察們，有的頭戴鋼盔、身穿防彈衣，挨個房間搜查，舉槍命令學生們雙手抱頭離開。結果這只是一場惡作劇。

馬雷羅是布朗克斯區長大的孩子，父親是古巴難民，母親是多米尼加移民。數月來，他一直在考慮讓警察重返丹佛校園。全美範圍內，自大流行以來青少年涉槍暴力事件持續攀升。

他在去年11月告訴教育委員會，若沒有保護學校免遭槍擊的方案——也得不到市政援助——遲早會鬧出人命。

“恕我直言，這就像一顆滴答作響的定時炸彈。“他對委員會表示。

隨後馬雷羅被要求制定安全計劃，截止期限是六月。

錯誤的地點，錯誤的時刻

2月13日第一節課，路易斯·加西亞站在榮譽西班牙文學課的講台前。這位東高中三年級學生是去年秋季贏得州冠軍的校足球隊成員。他為同學們朗誦了自己創作的關於丹佛的詩。

詩中寫道：“我的城市迴盪着槍聲/暴力在四處蔓延/只因在錯誤時間出現在錯誤地點就會中彈”。

這所以學術聞名的學校今年招收了約2500名學生，來自各收入階層家庭——52%白人，22%拉丁裔，14%黑人，3%亞裔。

當天晚些時候，廣播突然響起，命令學生留在教室。原來有學生在校旁車內遭槍擊。受害者正是路易斯。兩週後他不治身亡。警方稱目前無人被捕，調查仍在進行。

3月3日，路易斯去世兩天後，數百名東高中學生遊行一英里半前往州議會大廈，要求結束槍支暴力。他們發聲支持將購買槍支的最低年齡從18歲提高到21歲等法案。

“從源頭解決問題，“東高中新生諾拉在一次學生集會上説。“源頭就是槍支。“她説，校園裏的警察還不夠。

東高中的教師們要求董事會採取行動。“你們將採取哪些實際步驟來防止槍支進入我們的學校？“長期在該校任教的英語教師查理·加爾在路易斯遇害後給董事會副主席奧昂泰·安德森的電子郵件中寫道。

安德森回答説，董事會已呼籲立法者通過槍支管制立法。他寫道，學校警察不會回到東高中或任何校園。

在路易斯的葬禮四天後，3月22日上午，馬雷羅與丹佛警察局長羅恩·托馬斯進行了Zoom通話。他們正在討論一個全市範圍內的廣告牌活動，試圖建立警察和學生之間的信任。

一名工作人員猛地推開馬雷羅辦公室的門。“東高中發生槍擊！“他説。

求助電話

17歲的奧斯汀·萊爾被另一學區開除，被允許在東高中就讀的條件是每天上課前由工作人員對他進行搜查。

那天他走進學校大樓後不久，學校院長傑拉爾德·“韋恩”·梅森的對講機接到了求助電話。他衝進一間辦公室，看到奧斯汀正在與另一位院長扭打，後者大喊：“槍！槍！”

奧斯汀開槍射殺了兩名院長後逃離現場。幾步之遙的禮堂裏，學生們正在參加活動。兩名傷者被送往醫院，奧斯汀的遺體後來在丹佛郊外的山區被發現。當局稱其死於自殺。

當天在高中舉行的新聞發佈會上，馬雷羅與警察局長和丹佛市長邁克爾·漢考克共同宣佈，將在東高中校區部署兩名武裝警官直至學年結束。

隨後馬雷羅前往醫院——正是去年九月路易斯和14歲中槍少年接受治療的同一家醫院。等候室裏，梅森的姐姐對他厲聲質問。馬雷羅回憶説，她表示弟弟早就知道撤走校警是個錯誤，並質問他現在準備採取什麼措施。

當晚，馬雷羅致信教育委員會，宣佈將在丹佛公立高中部署武裝警官直至夏季。他承認這一決定違背了教委政策，但表示槍擊事件改變了一切。

“這些事件本不該在我和本屆委員會的任期內發生。“他在信中寫道。

教委要求馬雷羅在六月底前提交安全計劃，並同意暫時撤銷校園警察禁令。

人肉盾牌

關於如何最好保護師生安全的激烈爭論席捲全城。

在東高中禮堂的社區會議上，馬雷羅向羣眾表示安全計劃正在制定中。他承認學區本應在第一或第二起校園事件後就召開社區會議，憤怒的家長打斷道：“第三起！““第四起！”

他們詢問了金屬探測器的使用情況，並想知道為什麼被其他學校開除的學生可以轉學到丹佛公立學校。

家長們組織了一個擁有1200名成員的Facebook羣組，並開始每週舉行新聞發佈會，推動加強安全措施。他們帶來了一台金屬探測器進行展示，並邀請安全專家發言。

東高中院長傑拉爾德·‘韋恩’·梅森（中）在5月的新聞發佈會上講述了他和另一位院長如何在學校被一名學生槍擊。梅森表示，他希望自己能告訴那個男孩（後來開槍自殺）他已經原諒了他。克里斯爾達·博巴迪拉·桑多瓦爾（中）是海報上男孩路易斯·加西亞的母親，海報上寫着“我們要求答案！”。在新聞發佈會上，她與男孩的父親桑托斯·加西亞（左）和另一個同樣名叫桑托斯·加西亞的兒子站在一起。照片：蒂莫西·赫斯特/丹佛公報/美聯社路易斯的家人在家長組織的新聞發佈會上發言，支持讓警察重返校園。“我們不想要100、200名警察，”遇害男孩的父親桑托斯·加西亞説。“但我們希望有一點安全保障，讓學生們感到安全。”

東高中的教師們，包括加爾在內，向馬雷羅提交了他們自己的訴求清單：限制校園出入權限、提供有關存在安全威脅學生的信息、為教職員工提供更好的心理健康支持。

當教務主任遭遇槍擊時，加爾想象過自己不得不保護學生的場景，這可能會讓她四歲的兒子成為孤兒。“我必須當人肉盾牌嗎？“她説道。

五月初，馬雷羅發佈了一份新安全計劃草案。該草案建議由各校自行決定是否在校內駐警。校長工會敦促採取統一的學區政策，而非讓各校自行決定。馬雷羅邀請了一組教師、校長和學生在學區總部的會議上討論該計劃。

身為非裔且育有四名子女的小學教師奇·奧涅烏伊表示，她擔心校警會粗暴干預所有師生互動。但作為一名教師，她説自己已經厭倦了生活在恐懼中。她認為，通過明確指導原則，可以化解武裝警員與少數族裔學生之間的歷史矛盾，從而保障安全。

“我們可以改變現狀，“她告訴與會者，“我們可以站在最前線。”

5月15日學校董事會會議上，教育局長亞歷克斯·馬雷羅（右）與董事會主席索奇特爾·加伊坦。在陣亡將士紀念日週末前，馬雷羅發佈了第二版計劃草案，其中指出董事會需要就全區恢復駐警制度作出決定。

丹佛公立學校畢業生、警察局長托馬斯於6月5日向教育委員會發表講話。他表示校園駐警能為青少年提供與警方建立信任的機會，這番言論引發激烈爭論。

委員會成員米歇爾·夸特爾鮑姆駁斥了學區數據顯示高中師生對校園警察支持率極高。她表示收到黑人學生反映曾與警方有過不愉快經歷，這些學生不敢公開表達反對意見。

“這個議題太重要了，“當委員會主席索奇特爾·加伊坦因發言超時關閉其麥克風時，夸特爾鮑姆高聲説道，“我將持續對抗這些壓迫性的制度和結構。”

教育委員會副主席安德森指出，教師和校長對校園警察的支持無關緊要，因為他們並非面臨逮捕風險的人羣。“與我同膚色的黑人孩子會被逮捕，“他表示，“這才是我要守護的羣體。”

馬雷羅承諾校園警察不會針對非裔和拉丁裔學生，其行政團隊對此類擔憂保持高度敏感。

次周委員會再度召開會議。經過近四小時辯論，最終以4:3表決通過恢復校園警察編制的決議，駐警將接受學區的嚴格監督。

馬雷羅坦言，關於校園警察的決策無法讓所有人滿意，既不能完全保護師生免受暴力侵害，也無法讓每個人都獲得安全感或解決心理健康問題。但他強調，學區必須採取行動。

丹佛加入了近年來撤除校園警察後又恢復的十餘個學區行列。在支持恢復校園警察的四名丹佛校董會成員中，有兩人曾支持2020年的禁令。

與多數派共同投票的斯科特·鮑德曼是改變主意的校董之一。“如果能阻止一個孩子帶槍進校園，“他説，“我認為就值得。”

被塗成L形的白色E字（East首字母），紀念今年在校外遇害的東高中學生路易斯·加西亞。聯繫薩拉·蘭達佐請致信[email protected]，聯繫丹·弗羅施請致信[email protected]，聯繫香農·納傑瑪巴迪請致信[email protected]

刊發於2023年6月27日印刷版，標題為《暴力事件促使丹佛讓警察重返校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