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T&T和Verizon對有毒鉛電纜的瞭解 - 《華爾街日報》

十多年前的一次電信官員聚會上，約翰·馬龍——一位資深AT&T經理——就一種鮮為人知、遍佈全國的危險向與會者發出警告。

他討論的主題是鉛包電纜，這些曾用於電話服務的長久廢棄設施。這些古老電纜難道還沒被清除？

“沒有，”他的幻燈片演示顯示，“部分老舊都市區可能仍存在超過50%的鉛纜。”馬龍總結道，在某些地區，這些電纜對電話公司員工及周邊環境構成風險。

根據文件記載及前員工訪談，數十年來，AT&T、Verizon等源自貝爾系統時代的企業早已知曉其網絡中的鉛可能對員工健康造成威脅，並存在向周邊環境滲透的潛在。

1970至1980年代的研究表明，這些公司清楚長期接觸鉛的員工血液中金屬含量偏高。1980年代AT&T冶煉部門的環保記錄顯示土壤存在污染。政府檔案顯示，過去四十年間，因員工投訴引發的檢查已導致這些公司因鉛暴露及其他危險物質違規行為被處罰十餘次。

多年來，AT&T管理層自身也對員工可能接觸鉛的風險表示擔憂。美國衞生機構指出，相關危害包括腎臟問題、心臟病及成人生殖系統疾病。

然而，根據歷史數據、文件資料以及對曾接觸鉛材料的前高管、安全管理人員和工人的採訪，這些公司並未對周邊社區潛在的健康風險採取實質性行動，也未努力監測電纜狀況。電信行業鉛包電纜的存在對公眾而言基本未知，該行業目前沒有制定清除或評估電纜狀況的計劃。四位前聯邦通信委員會主席表示，他們並不知曉電話網絡中存在的鉛材料。

在2010年的報告中，馬隆承認了環境影響，指出"土壤在距離電纜2英寸範圍內截留了83%至98%的鉛釋放量"。

“他們明知風險存在，卻不願採取太多緩解措施，“詹姆斯·温表示。他曾為多家貝爾系統公司擔任電纜接線員等工作長達45年。據他透露，1980年代的公司檢測發現他血液中含鉛量超標，但不久後主管仍要求他繼續從事鉛相關作業。

《華爾街日報》調查披露，電信公司在水下、土壤中和空中遺留了超過2000條可能危險的鉛包電纜，實際數量可能更為龐大。

本報記者走訪了全美約300處電纜站點，在近130個地點採集了約200份環境樣本。水下電纜附近採集的沉積物樣本中，約80%顯示鉛含量超標。

醫生表示，無論攝入還是吸入，任何劑量的鉛都不安全，尤其對兒童的身心發育有害。波士頓學院全球公益與公共衞生項目主任菲利普·蘭德里根博士指出，若不再接觸鉛，鉛在血液中僅存留兩到三個月，但會在器官中滯留更久，甚至能在骨骼中沉積數十年。

與石棉類似，鉛必須被完全密封或徹底清除才能消除風險。代表電信行業的貿易組織USTelecom稱，關於鉛包電纜的"科學文獻和現有研究"表明，在採取防護措施的情況下，這些電纜不會構成公共健康問題或對工人造成威脅。

該組織拒絕提供或描述任何相關研究及文獻。

在AT&T工作二十餘年、被視作行業鉛污染專家的馬隆拒絕公開置評。

AT&T發言人表示：“這些公開的行業報告是關於在拆除或維修過程中保護員工的職業健康規程，符合我們依照相關法律法規管理這些遺留電纜的承諾。若《華爾街日報》暗示或聲稱任何關於工人安全的行業報告等同於承認鉛包電纜存在普遍公共衞生問題，那將是不實且誤導性的。正如報告所示，我們遵循基於現有科學的最佳實踐，以保障所有人安全的方式維護這些遺留基礎設施。”

賓夕法尼亞州煤城，一根灰色鉛包電纜懸掛在電線杆上。圖片來源：Nate Smallwood/《華爾街日報》在2013年的一次演講中，馬龍闡述了應如何保護現場工人，稱接觸鉛的技術人員工作區域需醒目放置"有毒"標識，處理這種有毒金屬的工人應佩戴呼吸面罩和一次性Tyvek防護服。

AT&T在書面聲明中表示：“員工、客户及社區的健康安全福祉至關重要。我們網絡中遺留的電纜均按照適用的環境健康安全規範進行維護，這與我們所有基礎設施的管理標準一致。”

AT&T在網頁聲明中指出，《華爾街日報》關於鉛包電纜潛在危害的報道"不僅與獨立專家及長期科學研究關於鉛包通信電纜安全性的結論相悖，也與我們自身的檢測結果不符”。該公司僅向《華爾街日報》提供了一份涉及太浩湖區域鉛包電纜的檢測報告，稱水中鉛含量"極低”，湖泊水質"未受鉛電纜不利影響"。

威瑞森在書面聲明中表示"高度重視鉛包電纜相關問題"，正對《華爾街日報》披露的污染點進行檢測，並補充道：“我們網絡（及通信業其他運營商）中仍有許多鉛包電纜在為全國客户提供關鍵語音數據服務，包括911報警等緊急呼叫。”

這些電纜由原美國電話電報公司（AT&T，又稱貝爾系統）鋪設，該公司自19世紀末起作為一系列地區性電話公司運營。隨着1984年貝爾系統壟斷地位被打破，各地區電話公司成為獨立競爭者，並逐漸整合形成現代運營商AT&T和威瑞森的骨幹網絡。

部分鉛污染專家認為應移除電纜，並將受污染土壤運往指定填埋場。雖然移除鉛包電纜可能在過程中導致鉛泄漏，但也有專家指出長期遺留鉛材會造成持續數十年的污染。

其他專家建議採取較温和的降低污染風險措施，例如覆蓋裸露電纜區域。移除水下電纜將更為複雜且昂貴，可能還需評估擾動鉛材的風險。

電信公司一直在艱難應對電纜處理問題。馬龍2010年的報告指出，地下電纜的移除並非易事。“從地下管道抽取電纜可能釋放意外高濃度的鉛塵”，報告稱，“地下電纜對施工人員存在真實的過度暴露風險”。

前AT&T高管比爾·史密斯表示，最古老的電纜通常位於檢修井或管道底部。他指出1920年代的電纜幾乎無法拔出：“在地下環境中，除非確實需要管道空間…否則通常會選擇就地保留”。

AT&T西部公司前總裁查克·史密斯表示，公司高管高度重視環境與工人安全。這位在AT&T工作近40年、於2006年退休的高管指出：“當鉛包電纜被留在地下時，是因為保留原狀比挖掘處理更安全…”

賓夕法尼亞大學沃頓商學院法律研究與商業倫理學副教授布萊恩·伯基表示，清理責任的歸屬是個複雜問題。他認為，若當年電纜鋪設屬於合理負責的決策且當時被視為安全，從倫理角度而言，清理工作可能需要企業和政府共同承擔。

鉛纜溯源

1870年代電話發明後，最初架設的是單線杆路連接。很快，城市上空便佈滿了糾纏的電線。19世紀末期，電信公司開始採用多芯電纜以提升容量和傳輸質量。鉛製護套能減少電磁干擾並防水，到1940年，大部分電話網絡已採用鉛包電纜。

早在行業發展初期就有鉛危害工人的跡象。現代工業醫學先驅、哈佛大學首位女教師愛麗絲·漢密爾頓在其1925年著作《美國工業毒物》中，就將電話工人列為鉛暴露風險人羣。

根據貝爾系統內部文件，到1956年其年用鉛量已達1億磅，重量超過6660頭非洲公象總和。

大約在接下來的十年裏，隨着技術進步，該行業開始部署更多使用塑料和替代金屬而非鉛的電纜，並完全停止安裝新的鉛芯電纜。工人仍會使用熔鉛維護舊電纜，有時也會拆除它們。

20世紀70年代，美國開始限制汽油中的鉛含量，並禁止在住宅中使用含鉛塗料。職業安全與健康管理局起草了關於工人接觸鉛及其他危害的首批標準。

作為貝爾系統的科技引擎，貝爾實驗室在1970年代是鉛研究領域的先驅，併發明瞭通過一滴血篩查鉛暴露的裝置。

1977年貝爾實驗室的一項研究揭示了西部電氣公司（當時貝爾系統的製造部門）女性鉛焊工人的高血鉛水平。檢測數據顯示，這些工人的血鉛濃度估計在每分升24至45微克之間，高達當時普通人羣平均水平的三倍。但貝爾科學家得出結論稱這些工人"未暴露於鉛危害"，因為西部電氣辦公室職員的對照組同樣顯示出較高的預估血鉛水平。

另一組電纜接線工（負責維修維護電纜的工人）的血檢也顯示高鉛含量。1978年美國通信工人聯合會官員的往來信函中提到，AT&T"已確認電纜接線工可能面臨鉛危害"，且公司"迫切希望對可能接觸過量鉛的接線工進行檢測"。

根據1980年西奈山醫院、貝爾實驗室和紐約市衞生局聯合發表的論文，90名電纜接線員的平均血鉛水平超過每分升27微克，其中29%報告出現中樞神經系統症狀。

貝爾系統公司文件顯示，儘管法規和鉛禁令降低了全民鉛暴露水平，但1983年仍有超過4萬名電信員工接觸鉛材料。雖然企業在1960年代已停止部署新鉛護套電纜，但現有網絡仍需維護，鉛基焊料至今仍在使用。

熔鍊之痛

1980年代中期，AT&T在系統升級過程中回收大量材料，淘汰了遍佈網絡的成噸鉛料。這項工作由其西部電氣旗下的AT&T拿騷金屬部門完成。

該公司高管稱，位於南卡羅來納州加斯頓的熔鍊部門每年處理約5000萬磅鉛護套電纜，卻因安全違規多次被州勞動部門傳訊——違規行為導致"150名熔鍊車間員工鉛暴露超標"等問題。

環境記錄顯示該場地周邊土壤存在鉛污染。1985年的檢查文件指出，工人接觸的空氣鉛濃度超標OSHA安全標準近17倍。AT&T官員手寫表格顯示，當年受檢的90名員工平均血鉛水平達每分升33.7微克，是當時平均值的兩倍多，接近現今認定高危值的10倍。

在美國環境保護署和各州監管機構的監督下，AT&T同意協助清理現場，包括妥善處理廢棄物並進行環境監測。

有證據表明，現代工人仍面臨鉛暴露風險。據工會官員和現更名為Lumen Technologies的CenturyLink監管記錄顯示，這家從Ma Bell分拆出來的公司有員工向通信工人協會（CWA）舉報，稱其在人孔作業後出現嚴重疲勞症狀，引發2013年明尼蘇達州職業安全與健康管理局調查，最終導致九項與鉛污染相關的"嚴重"違規指控。

明尼蘇達州職業安全與健康管理局文件指出該公司的鉛安全培訓"不足"，數據顯示一名接觸鉛的工人八小時內平均暴露於每立方米76微克的空氣鉛濃度，超出監管標準52%。

“員工和社區的健康安全是我們的首要任務，“Lumen發言人表示，並補充説公司已針對鉛包電纜作業開展專項安全培訓，將為現職和離職員工提供檢測服務。

根據威瑞森公司向工會提供的數據，2007至2016年間208名員工血鉛檢測顯示，85人（超40%）血鉛濃度高於3.5微克/分升——這已達到美國疾病控制與預防中心建議進行醫療或環境追蹤的現行標準。

與鉛打交道40年後於2021年從威瑞森退休的Rob Prokopowicz透露，他曾向管理層反映關於常規抽排可能含鉛的人孔積水（包括學校周邊）的擔憂，得到的回應是：“如果你覺得不安全，我們就派別人去”。

“當雨水和徑流灌滿檢修井時，我們抽出的所有水都含有鉛塵污染，”62歲的普羅科波維奇説道。

“對於少數可能需要在鉛包電纜周圍作業的員工，我們制定了嚴格的安全與健康計劃，提供相關培訓、物資及安全作業所需資源，”威瑞森公司發言人表示。該公司稱其電纜作業規範遵循現有科學依據、法律要求及醫療與職業安全組織的指導。

“威瑞森長期政策允許任何員工隨時申請免費進行鉛暴露檢測，”他補充道。

西奈山醫學院首席研究員拉比婭·汗博士指出，去年對20名平均工齡23年的威瑞森員工研究發現，60%受試者脛骨中檢測到鉛含量。“骨骼中能檢測到鉛表明存在長期暴露，”她解釋道。

汗博士表示，研究中近半數以電纜接線工為主的受試者骨鉛濃度達每克10微克，顯示神經或生理系統風險升高。西奈山醫學院計劃今年晚些時候開展更大規模研究。

在得克薩斯州沃克縣，2016年有地主通過聯邦訴訟指控AT&T公司一條從達拉斯延伸至休斯頓的廢棄地下鉛纜污染其土地，要求移除。AT&T辯稱“僅憑停用不足以證明廢棄”，且訴訟時效已過，同時否認電纜存在污染。該案於2020年被駁回。

2021年，一個環保組織起訴AT&T，指控其位於太浩湖底的兩條鉛包電纜正在析出鉛物質，構成"對健康與環境的緊迫重大威脅”，並要求移除這些電纜。根據AT&T提交的許可文件及協助《華爾街日報》採集樣本的海洋分類服務公司對太浩湖電纜的檢測，估計這些電纜的鉛包裹層總重超過9.5萬磅。

AT&T首席執行官約翰·斯坦基於今年三月。圖片來源：BRIAN SNYDER/REUTERSAT&T否認相關指控，稱已於1980年代停用這些電纜且不再擁有所有權。該公司同意以最高150萬美元的代價達成和解並移除電纜。

清理工作屢遭推遲。根據《華爾街日報》查閲的郵件，AT&T的承包商以包括"可能干擾猛禽（白頭海雕、遊隼、鶚）築巢"等後勤問題為由延期施工。

《華爾街日報》今年三月和五月在太浩湖的檢測顯示電纜附近鉛含量超標。AT&T表示該檢測結果與其2021年3月的自測數據存在矛盾。

房產與捐贈記錄顯示，該公司CEO約翰·斯坦基在湖畔擁有住宅，並曾向環保組織"拯救太浩湖聯盟"捐款。該組織2020年在官網轉載過一篇題為《太浩湖泄漏鉛物質的電纜》的地方新聞報道，但未參與太浩湖訴訟案。AT&T及斯坦基本人均拒絕就其房產或捐贈事項置評。

塔霍湖保護聯盟表示，他們一直在努力盡快移除這些電纜。“由於我們過去曾收到過AT&T的捐款，我們得以接觸到他們的高層領導，我們利用這一渠道表達了我們的擔憂，並推動他們移除電纜，”塔霍湖保護聯盟的一位發言人説。

作為對《華爾街日報》報道的回應，AT&T、Verizon和一個代表更廣泛電信行業的組織表示，他們將共同努力解決與鉛包電纜相關的任何擔憂或問題。

美國環保署尚未介入塔霍湖的爭議，也沒有公開評論移除過程。

Jim Oberman和Lisa Schwartz對本文有貢獻。

本文刊登於2023年7月13日的印刷版，標題為“AT&T和Verizon知曉鉛電纜的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