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美國最大工具公司無法在本土生產扳手——《華爾街日報》

全球最大的工具公司竟無法解決如何製造扳手的問題。

史丹利百得公司 在德克薩斯州沃思堡市郊投資9000萬美元建廠，希望通過前所未有的高效鍛造工藝重振工匠品牌的"美國製造"光環。但該自動化系統徹底失敗，本應量產的工具如今難覓蹤影，甚至被一些人視為收藏品。

開工三年半後，史丹利於今年三月宣佈關閉該廠。目前該地產正在掛牌出售。

工匠工廠是美國製造商迴流潮中的典型案例。政府激勵措施與縮短供應鏈的願望引發了建廠熱潮，而美國高昂的成本使得自動化成為盈利關鍵。

將人工操作交給本應實現最低人力投入和最大產出的機器，本身就會帶來挑戰。這座工廠首創的自動化系統原計劃以媲美中國製造的成本高效生產工具，但前員工透露，在決定關停前，那些致命問題始終無法解決。

“這原本該是不同的，“電鍍工程師湯姆·費爾蒂説，“它承載着重振工匠品牌的使命，運用了所有新技術。這正是我從北卡羅來納州搬到德州加入的原因——結果卻是一場徹頭徹尾的災難。”

與之前的聲明相呼應，斯坦利將工廠關閉歸咎於多種因素。

“我們曾嘗試以創新方式生產工匠牌機械工具，“一位女發言人表示，“但新冠疫情事件和供應鏈挑戰，加上技術未達預期，導致運營終止。”

公司拒絕進一步置評。

這次關閉標誌着這家位於康涅狄格州新不列顛的工具製造商戰略轉向，過去14年間其多數時間都在追求增長。斯坦利2010年與百得合併，2017年收購了紐威品牌的工具業務。這一系列操作使公司規模急劇擴張，去年營收從2009年的37億美元增至近170億美元。

其中貢獻超10億美元的工匠品牌，正是擴張戰略的核心部分。

斯坦利百得已關閉的德克薩斯州沃斯堡工匠工廠。圖片來源：cooper neill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數十年來，該品牌曾是西爾斯的旗艦產品，通過與美國製造商簽約生產扳手、棘輪和套筒等機械工具。這些工具曾是美國家庭和車庫的標配，但當西爾斯為削減成本將生產轉移至中國後，愛好者們表示產品質量下降。例如某些工匠扳手的開口端因添加額外金屬而變厚，導致在狹窄空間難以使用，被戲稱為"龍蝦鉗”。

史丹利公司於2017年以9億美元收購了工匠品牌，時任首席執行官詹姆斯·洛裏表示這筆交易提供了"重新美國化"該品牌的機會。公司開始在其美國工廠組裝工匠捲尺、空氣壓縮機等產品，並採用紅白藍三色標識包裝，註明"採用全球材料在美國製造”。

2019年宣佈建設的沃斯堡工廠旨在更進一步，用美國鋼材鍛造該品牌標誌性的扳手、棘輪和套筒，以滿足消費者對美製工具的需求。高管們表示，自動化和其它先進製造技術將使該工廠在成本上與進口產品競爭。

時任史丹利全球運營副總裁史蒂夫·斯塔夫斯特羅姆表示，這需要設計一套能大幅提升勞動效率和材料利用率、遠超行業標準的系統。

“我們有一羣非常致力於實現這個目標的人，“他説，“我們必須開發出前所未有的新技術。”

史丹利當時已在德克薩斯州法默斯布蘭奇的工廠為高端品牌MAC和Proto生產機械工具。前員工表示，大部分工作都是手工完成，這在該行業是標準做法。工人們用鉗子調整燒紅的金屬件，用壓力機將其鍛造成扳手或棘輪形狀，並手工將工具在機器間轉移。

史丹利對工匠工廠的規劃核心是實現該流程的高度自動化，正如白俄羅斯設備供應商在YouTube視頻中展示的那樣。

一根被稱為鋼坯的鋼條被類似斷頭台的設備從卷材上切下，隨後通過傳送帶送入加熱爐。機器將熾紅的鋼坯軋成棒棒糖形狀，再由機械手將其放入壓力機——機械手指會引導它經過多個工位，最終鍛造成完整的棘輪扳手。

視頻顯示，成堆的半成品扳手和棘輪上幾乎看不到多餘金屬殘留。前員工表示，這種自動化工藝本應比傳統工具製造流程大幅提高成品率，傳統工藝中超過一半的鋼坯會被切削廢棄。

史丹利公司在2019年5月的投資者日宣稱該工廠將在18個月內投產。前員工透露，受疫情影響的時間表導致系統在規模化前未能充分測試。

一位前運營負責人表示，調整白俄羅斯製造的軋機時常需要從海外運送新模具，耗時數週。他與其他前員工指出，壓力機成型的扳手和棘輪會出現變形。若要修正需將設備降半負荷運行，但這會破壞工廠的成本效益。

電鍍工程師湯姆·費爾蒂在家中表示：“他們耗費數百萬美元試圖讓那些機器運轉。“攝影：《華爾街日報》cooper neill“他們花費了數百萬美元試圖讓那些機器運轉起來，”電鍍工程師費爾蒂説道。

白俄羅斯的公司AMT Engineering未能聯繫到以置評。

工廠的其他部分也有問題。熱處理部門的傑里米·謝弗表示，有時送到他部門的插座金屬部分未被完全衝壓成型，或者沒有印上Craftsman的品牌名稱。

2021年退休的斯塔夫斯特羅姆表示，工廠的困境因那些對工具製造有深厚知識的“白髮族”人員流失而加劇，而費爾蒂則認為史丹利工具部門高層的更替也是原因之一。

工廠宣佈成立時擔任公司全球工具和存儲部門總裁的傑弗裏·安塞爾於2020年離職，之後該職位已由其他四位高管接任。未能聯繫到他以置評。

儘管存在這些問題，工具設計師格雷格·赫爾滕表示工人們仍然生產了數千個插座。但他和其他前員工表示，零售商不想要這些沒有配套棘輪和扳手的插座，這些配件本應在同一工廠生產。

“當客户説‘我要我訂購的所有東西’而我們無法交付時，就沒什麼辦法了，”赫爾滕説。

Craftsman的主要零售合作伙伴之一勞氏公司拒絕置評。其他銷售該品牌的零售商，包括Ace Hardware、亞馬遜、Blain’s Farm & Fleet和Atwoods Ranch & Home Goods，均未回應置評請求。

前員工表示工廠內積壓了庫存。謝弗稱，當高層管理人員和董事會成員來訪時，他和同事被要求重新擺放未完成插座的箱子，以減少它們的顯眼程度。

“當時有很多宣傳造勢，不少大人物來參觀工廠，”工具工程師羅尼·科頓説。“他們只是想展示某種進展，但最終，工廠就是無法正常運作。”

在美國生產機械工具的競爭對手錶示，他們的生產線部分實現了自動化，但仍然高度依賴工人的技能。

“製造這些扳手的人所具備的工藝——這很重要，”萊特工具公司總裁湯姆·富泰説，該公司在俄亥俄州巴伯頓生產高端工具。

另一家優質品牌實耐寶的首席執行官尼克·皮納丘克表示，2010年該公司美國工廠的工人與機器人比例約為100比1。他説，如今這一比例為8比1，但逐步的轉型幫助公司確定了人類和機器的最佳角色。

“有時候，安裝自動化的便利性被稍微高估了，”他説。“這源於人們一開始並不真正瞭解產品是如何製造的。”

麻省理工學院教授兼機器人專家朱莉·沙阿表示，人們通常擁有機器無法匹敵的專業知識和靈活性。她回憶起一家航空航天公司詢問是否可以自動化一名員工的工作，該員工擁有數十年的經驗，能以精確多樣的方式進行熱處理組件。

“深入研究後，你會覺得，‘不，這是一個計算上極其複雜的問題，’”她説。“人們很容易低估某人在看似相當簡單的任務中所帶來的判斷和經驗。”

當工具愛好者們好奇工匠牌德克薩斯製造的產品何時上市時，該公司的社交媒體賬號多次作出保證。2022年6月，史丹利的推特賬號表示，工廠“正準備首次亮相”，並計劃再招聘100名員工。

到那時，史丹利已宣佈將剝離其安防業務、石油天然氣部門以及一個制門事業部，旨在成為一家業務更聚焦的公司。2022年7月的財報電話會議披露，在經歷了疫情期間的繁榮後，其核心工具業務需求突然下滑。

史丹利股價暴跌，削減成本成為首要任務，該公司試圖清理超過60億美元的庫存。去年上任的首席執行官小唐納德·艾倫表示，公司將縮減30%的設施和40%的銷售產品種類，以削減20億美元成本。

一些前員工表示，在史丹利開始裁員前，工匠工廠似乎已接近解決生產問題。赫爾滕稱他和一名同事在去年12月被解僱。

該工廠從未達到500名員工的計劃配置，3月份史丹利宣佈關停時僅剩175人。同日公司還宣佈關閉南卡羅來納州切羅市的工廠，該廠有182名員工生產美工刀和便攜式儲物櫃，相關業務將併入其他工廠。

工具設計師格雷格·赫爾滕表示，他於去年12月從沃斯堡工廠被裁。圖片來源：《華爾街日報》Cooper Neill切羅鎮經理羅伯特·沃爾夫稱，史丹利仍有少數員工留守工廠，但尚未出現買家。負責出售沃斯堡工廠的房地產公司高緯環球表示，該物業尚未達成交易。

根據包裝顯示，工匠（Craftsman）品牌的機械工具仍在亞洲生產。前史丹利（Stanley）員工透露，這些工廠雖有一定自動化設備，但仍需依賴人工操作。

艾倫在五月的投資者會議上表示，公司已在墨西哥新建工廠服務北美市場，並計劃縮減亞洲生產基地規模，但未具體説明涉及哪些品牌或產品線。

高盛分析師喬·裏奇指出，沃斯堡工廠關閉對史丹利整體業務影響有限。他認為只要工具質量穩定，消費者對海外生產不會過度反應，投資者更關注整體成本削減計劃。公司股價年初至今已上漲約27%。

但部分消費者對此強烈不滿。前科技高管、YouTube工具測評節目《工具之穴》主持人傑夫·金表示，觀眾對心愛品牌迴歸美國製造的期待已轉化為被欺騙的憤怒。

“其他公司從未承諾將生產遷回美國，“他説，“但工匠品牌承諾過。”

史丹利曾預估該廠年產量將達6000萬件工具，但離職員工在關廠後數週內表示不確定是否有產品上市。不過到夏季時，美國製造的工匠牌套筒組已開始在零售渠道出現。

《華爾街日報》記者週一在芝加哥郊區勞氏超市購得一套剛從運輸箱拆封的88件套。鮮紅色工具箱壓印着星條旗圖案，內置紙板標牌註明"德克薩斯鍛造”。該套裝售價89.98美元，比部分eBay賣家標價低逾半數。

“限量版永不再版，”一位標價189.99美元出售同款套裝的賣家寫道。

威斯康星州木匠埃裏克·雅各比通過一家軍用網購平台購得兩套工具。陸軍與空軍聯合服務社發言人表示，這批工具原為某零售商生產，但因對方取消訂單而滯留，共1200套。

雅各比在Facebook運營着一個工匠愛好者社羣，他表示這批工具比台灣製造的同類產品更堅固，但部分套筒深度不足且未完全鍍鉻。

考慮到其瑕疵狀態和明顯稀缺性，他擔心使用會損害其收藏價值，於是聽從網友建議將工具封存。

“我覺得我永遠不會動用這些工具，”他説。

聯繫記者約翰·基爾曼請致信 [email protected]

本文發表於2023年7月22日印刷版，標題為《“美國製造"説來容易做來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