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龍的鬥志 - 《華爾街日報》

李小龍在1973年遺作《龍爭虎鬥》中的經典姿勢。圖片來源：蓋蒂圖片社"似水無形。"

對許多人而言，這句玄妙的箴言凝聚了戰勝強敵所需的優雅、力量與內在堅韌。NBA球星克萊·湯普森曾將其視為賽場神蹟的靈感源泉。在香港和加泰羅尼亞，民主示威者將其作為街頭抗議的口號，與當局展開貓鼠遊戲。

這亦是李小龍的完美寫照。這位將道家哲言普及全球的演員兼武術家，在其巔峯之作《龍爭虎鬥》1973年8月19日上映50年後，仍是跨越時代的文化符號。

李小龍始終難以被定義。少年時的街頭鬥士，雖不屑將武術競技化，卻成為無數綜合格鬥選手的啓蒙者。在種族衝突、監獄暴動與越戰抗議的動盪年代，他鮮少涉足政治，卻成為弱勢羣體的全球偶像，承載着千萬人的精神投射。

生前，李小龍試圖通過最不可思議的形式——美國動作片——實現亞洲武學的現代化轉型，傳播其背後的哲學思想。他的傳奇地位奠定於1970年代初完成的四部功夫電影。在《龍爭虎鬥》上映前四周，32歲的他因嚴重腦水腫猝然離世，留下永恆神話。

其中三部電影拍攝於香港——在被好萊塢高管以"太中國化"為由拒絕出演電視劇《功夫》後，李小龍選擇前往（有人或許會説"退居"）香港。*。*該劇由大衞·卡拉丁以黃臉妝出演，其打鬥場景拙劣模仿了李小龍傾力推廣的武術藝術。然而他的聲名早已超越動作明星好友如史蒂夫·麥奎因和詹姆斯·柯本，在其奮鬥歲月裏，李小龍曾擔任他們的私人教練。

在這個亞裔美國人在影視界表現被某些觀察家稱為"復興之年"的時節——繼《瞬息全宇宙》橫掃奧斯卡後，今夏又湧現出蘭道爾·樸的《短板》、阿黛爾·林的《兜風》和宋席琳的《過往人生》等多元亞裔主演電影——李小龍憑藉《龍爭虎鬥》實現的突破顯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具現實意義。

1940年，李小龍出生於舊金山，父親是粵劇名伶李海泉，母親何愛瑜當時正為抗日戰爭在美籌款。李家後返港，先後經歷日軍侵華與中國內戰後的難民潮。

少年李小龍作為童星小有名氣。青少年時期他精習由廣東移民葉問推廣的詠春功夫，並在街頭鬥毆中磨礪技藝。儘管家境優渥，他狂熱參與被稱為比武的地下格鬥亞文化，選手們在屋頂或隱秘場所血戰到底。

由於引起了警方的注意，他的父母在他18歲時將他送回美國——他是美國公民。在西雅圖，他成為了一名武術教練，學生羣體形形色色，包括曾遭受警察毆打的非裔男子傑西·格洛弗，以及二戰期間被關進日裔集中營的日裔美國人木村武之。李小龍還以更個人的方式對抗種族主義——他與妻子琳達·埃默裏的婚姻曾遭到女方家庭的強烈反對。

1964年，李小龍受邀參加在加州長灘舉辦的空手道錦標賽，該賽事由夏威夷原住民肯波拳大師埃德·帕克組織。他在現場展示的"寸拳"“技驚四座，引發轟動。他的武術風格在武術界引發分歧（他後來批評武術界的封閉守舊），但也為他贏得了電視劇試鏡機會，原定角色是陳查理探長的"“頭號兒子”"。

值得慶幸的是，這部翻拍劇最終流產。取而代之的是，李小龍在電視劇《青蜂俠》中獲得了加藤這個角色——戴着黑麪具的司機，該劇改編自熱門廣播劇。最初幾集裏他幾乎沒有台詞。但漸漸地，他在劇中展現的驚人身體機能開始被觀眾感知。很快，加藤玩偶的銷量就與青蜂俠不相上下。該劇僅播出一季就被取消，而李小龍的片酬始終未超過特技演員標準。此後數年，他輾轉於擔任武術導師指導明星，與試圖打破好萊塢對亞裔的隱形天花板之間。

五年後，在幾乎生活在貧困邊緣之後，他前往香港。在那裏，他的前三部電影《唐山大兄》、《精武門》和《猛龍過江》取得了突破性的成功。（令人困惑的是，美國的發行商以不同的名稱發行了這些電影——《憤怒之拳》、《龍爭虎鬥》和《龍之歸來》）。

1966年，李小龍與《青蜂俠》電視劇中的合作演員温德·瓦格納和範·威廉姆斯。照片：ABC照片檔案館/蓋蒂圖片社但李小龍並不滿足於僅僅在拳腳和跳躍上勝過對手。他還希望被視為一位詩人哲學家。他曾在華盛頓大學上過哲學課，廣泛閲讀並寫詩。他尤其被艾倫·瓦茨和鈴木大拙等禪宗普及者的著作以及中國道家經典所吸引。他敦促製片人和工作室在《龍爭虎鬥》中融入這些思想，這為這部動作片帶來了意想不到的莊重感。

在一個華裔美國演員很少出現在主流電影中的時代，《龍爭虎鬥》為亞洲人開闢了新的被看見的方式。布魯斯不再是神秘、邪惡和異類的象徵，而是一個在巨人世界中的大衞，用他的赤手空拳，有時是雙節棍，來伸張正義。

今天，他的雕像可以在香港海濱、洛杉磯的唐人街以及波斯尼亞和黑塞哥維那的莫斯塔爾找到，那裏它作為民族和平的紀念碑矗立。他的思想在馬克斯的《戰士》系列中繼續存在，該系列基於他原本為《功夫》電視劇所寫的劇本，並通過激烈的打鬥場景直接探討了反亞裔暴力和種族主義的歷史。

香港海濱的李小龍紀念像..攝影：克里斯蒂安·恩德/蓋蒂圖片社李小龍的“如水般”名言直接引自道家典籍《列子》。這句話首次出現在1971年他主演的電視劇《盲人追兇》中，由他的功夫學生斯特林·西利芬特應其要求寫入劇本。這段完整引文（李小龍在近十年前大學時期就分析過）至今仍是充滿張力且發人深省的詩意哲思：

若你內心毫無僵執

外物自會顯現真形

動時似水

靜時如鏡

應若回聲

李小龍英年早逝的悲劇性之一，在於他永遠無法向數百萬追隨者闡釋最後兩行深意。但五十年後，他永不褪色的銀幕形象依然穿越時空，若即若離地閃耀在我們眼前。

傑夫·張是《永不停歇：嘻哈一代史》及即將出版的《水鏡回聲：李小龍與亞裔美國人的形成》的作者。

刊載於2023年8月12日印刷版，標題為《李小龍的戰鬥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