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地勤人員在停機坪上受傷“這真的很可怕”——《華爾街日報》

考特尼·愛德華茲手持橙色安全錐，走向阿拉巴馬州蒙哥馬利地方機場一架剛滑出跑道的飛機。片刻之後，整架飛機劇烈震動。

這位34歲的三孩母親因距離渦輪發動機高速旋轉的葉片過近，被氣流卷離地面吸入左引擎。這位地勤人員當場死亡。

美國職業安全與健康管理局調查認定，僱主提供的培訓與操作規範至少需為這起跨年夜悲劇承擔部分責任。今年六月，美國航空子公司皮德蒙特航空因嚴重違反職業安全標準被處以15,625美元頂格罰款。

據對高管、員工、工會代表、安全專家及航空顧問的採訪顯示，航空業正以混亂態勢從疫情休眠中復甦，導致燃油加註、行李搬運及停機坪調度等地勤人員工傷事故激增。

當乘客和航空監管部門通常更關注空中安全時，跑道旁飛機腹地作業人員卻面臨多重風險：有人從飛機牽引車上墜落，新手操作導致航空器碰撞，還有員工被墜落的集裝箱壓斷肢體。

採訪表明，長期人手不足且經驗欠缺的地勤團隊往往未接受充分崗位培訓。疫情期間設備投入不足更使問題惡化，許多工人被迫使用故障重型機械。停機坪與行李房的工作場景象常常混亂不堪。

一段視頻的靜止畫面顯示了2022年12月31日考特尼·愛德華茲去世後蒙哥馬利地區機場的場景。圖片來源：WAKA電視台去年夏天，當行業重啓時，“我認為每個人都只是説，‘好吧，讓我們放手一搏吧，’”全球最大的地勤服務公司瑞士國際空港服務有限公司的首席執行官沃裏克·布雷迪説。“機場沒有做好充分準備，地勤人員沒有做好充分準備，航空公司也沒有做好充分準備，”他説。

僱傭考特尼·愛德華茲的皮德蒙特航空公司表示，其現有政策超出了行業標準，並積極應對美國職業安全與健康管理局（OSHA）在傳票中提出的問題。一位女發言人説：“我們的思念和祈禱繼續與考特尼的家人、朋友以及受影響的航空界人士同在。”該公司正在對罰款提出異議。

根據《華爾街日報》對美國職業安全與健康管理局數據的分析，在整個美國航空業，去年每100名員工中導致至少一天無法工作的受傷率比2019年增加了17%。這一數字包括所有與航空相關的工作——包括地勤人員、客艙乘務員、值機代理、保安和維護工人。它僅包括向美國職業安全與健康管理局報告數據的公司。

公司特定數據顯示，地勤操作的受傷率增長更為驚人。西南航空的地勤部門記錄的此類受傷率比2019年上升了64%，根據分析。由達美航空持股49%的美國最大地勤承包商Unifi的受傷率上升了25%。全球最大的航空服務公司之一dnata報告稱，其在美國的受傷率上升了54%。

西南航空表示，培訓和新操作工具正在幫助降低員工受傷總數。優尼菲公司稱正加大培訓投入，“自航空旅行復蘇以來，我們的安全數據逐年改善”。

dnata發言人表示，其積極鼓勵員工報告安全事故和險兆事件，上一財年內部報告數量超過1萬起。

儘管聯邦法律要求在美國運營的航空公司每年自行報告工傷情況，但這些數據並不完美。有些公司未報告，對報告持不同態度，錯過截止日期或僅提交部分業務數據。美國職業安全與健康管理局去年宣佈將嚴查漏報行為，並於7月擴大了明年的報告要求。

今年夏季，航空業更加繁忙。在美國和歐洲，給地勤人員帶來更大壓力的航班延誤情況比去年更嚴重。

根據行業組織國際航空運輸協會5月的調查，全球約60%的地勤服務專業人員沒有足夠合格員工來保障運營順暢。超過三分之一受訪者預計人員短缺將持續到2023年以後。

航空公司已從疫情時期的休眠中復甦。今年夏季，航空業比去年更加繁忙。圖片來源：Al Drago/Bloomberg News### 移動中的飛機

地勤人員需要在停機坪上應對飛機與車輛的複雜移動編排，操作重型機械，且所有工作都承受着巨大的時間壓力。

根據奧斯汀警察局的報告，今年四月在奧斯汀，美國航空公司員工米哈爾·英格拉姆駕駛的拖車突然加速，撞上機場登機橋，導致他被困兩者之間，造成顱骨凹陷和腹部擠壓而死亡。

警方發現該車輛十天前曾因剎車失靈發生過另一起碰撞事故。當警方詢問負責該車輛的倫敦門吉斯航空時，該公司未能提供事故後進行維修的證據。偵探已將此事提交給職業安全與健康管理局（OSHA）調查。該發現此前由《奧斯汀美國政治家報》報道。

門吉斯航空表示正全力配合調查。美國航空稱對事故"深感悲痛"，並全面配合調查工作。

有限的監管

與航空業大多數領域受到嚴格監管不同，該行業對地勤人員的監管較為有限。多數情況下，監管責任落在航空公司身上。

七月，眾議院在其928頁的聯邦航空管理局重新授權法案中，針對地勤人員安全發佈了"行動號召"。若該法案通過成為法律，將要求FAA在180天內啓動對該行業的審查，隨後提出改進安全的措施，包括制定新培訓方案和現場指導以保護工人遠離運轉中的發動機。

行業高管表示，大多數安全事故的發生是由於工人疲勞、經驗不足或未經充分培訓就被匆忙派往停機坪工作。工人們反映，部分培訓課程已轉為線上進行，且被要求在非工作時間完成，缺乏實地操作培訓。

“我們學的內容與實際操作完全脱節，“在華盛頓杜勒斯國際機場為瑞士空港工作一年半的歐內斯特·坦加説，“沒人願意因延誤航班受責備，結果只能用可能致傷的速度拼命工作。”

歐內斯特·坦加在華盛頓杜勒斯國際機場擔任地勤人員已有一年半。圖片來源：SeIU坦加是向美國職業安全與健康管理局投訴瑞士空港的眾多美國員工之一，投訴涉及該公司六個站點，問題包括叉車培訓不足以及設備故障——例如牽引車未配備安全帶或剎車失靈。

瑞士空港表示員工健康安全是其首要任務，並完全遵守所有勞動法規。但公開的職業安全與健康管理局檔案中缺失該公司2022年的工傷數據。

去年8月，27歲的傑瑪尼·湯普森在新奧爾良國際機場為邊疆航空卸載行李時，頭髮被傳送帶捲入導致頸部折斷身亡。她當時受僱於總部位於佐治亞州的航空服務公司GAT地勤支持，該公司在北美70多個機場開展業務。

美國職業安全與健康管理局（OSHA）調查發現，GAT公司違反了機械操作規範，對其處以最高罰款15,625美元。目前GAT正在對該處罰提出異議。

GAT首席執行官邁克·霍夫稱這起事件是"概率極低的意外”。霍夫表示，湯普森已完成全面培訓，其操作設備僅使用三個月，航班準點且工位配置齊全。他特別説明，湯普森當時遵守了公司"操作機械時須將頭髮束於背後"的規定。

“問題在於她的頭髮過長且動作迅速，髮辮在身後擺動時不慎被捲入，“霍夫解釋道，“這簡直是匪夷所思的巧合。”

霍夫坦言GAT與其他地勤公司面臨相同困境：人手短缺、財務壓力、新員工快速晉升主管崗位。公司工齡超一年的員工比例已從疫情前68%驟降至2022年的22%。

“當我們需要在30-60天內將團隊從1800人擴充至5000人時，薪資成本和人員流動率完全失控，“霍夫回憶道，“那簡直是瘋狂狀態。”

據《華爾街日報》查閲的OSHA數據顯示，GAT去年重傷率較2019年上升72%。霍夫回應稱2022年事故率與往年大體持平，2019年數據實為低於平均水平。

“今年夏天情況已明顯好轉。“他補充道。

小時工羣體

競爭性定價、通貨膨脹和緊張的勞動力市場意味着地勤服務公司不得不竭力提供足夠薪酬，以吸引工人從事需要體力勞動且需等待數月進行強制性安全檢查的工作。地勤人員通常是按小時計酬的員工，起薪為最低工資或接近最低工資水平。

地勤公司表示，航空公司正對這些服務供應商施加巨大的成本壓力。

“部分航空公司認為’我需要將價格回調至2018年水平，因為現在經營困難’，“瑞士國際空港服務公司的布雷迪説，“我的回應是’各位，我不知道你們生活在哪個星球，但如果想要優質、安全、穩定的服務，就必須為我們的工作支付合理報酬’。”

根據《華爾街日報》獲得的一份內部演示文稿副本，在4月舉行的閉門行業會議上，法蘭克福機場母公司的一位安全經理展示了一張員工在飛機貨艙堆放行李的照片，將其比作1930年代威爾士煤礦工人的工作場景。

演示文稿中指出：“航空公司對其地勤服務公司毫無責任感。“該文件批評航空公司將成本置於安全之上，拒絕為傳送帶行李裝載設備付費，導致工人長期身體損傷。

總部位於布魯塞爾的遊説團體"歐洲航空公司"在書面聲明中表示：“從機場到地勤服務公司和航空公司，每個利益相關方都必須保持嚴格的培訓和安全標準。“該團體稱航空公司會"一絲不苟"地審計服務供應商的安全狀況。

地勤人員負責為飛機加油、裝卸行李，並在停機坪上協助移動飛機。圖片來源：William Volcov/Zuma Press### “實在駭人聽聞”

考特尼·愛德華茲遇難後，美國國家運輸安全委員會的初步事件報告顯示，飛機抵達前已進行過安全簡報，且其同事曾警告她正在靠近的發動機處於運轉狀態。

據知情人士透露，職業安全與健康管理局調查員在檢視監控錄像時發現異常：當愛德華茲進入左發動機"吸入危險區"時，飛機右側的同事瑪麗科·迪恩也做出了同樣舉動。

調查人員認定，若非飛行員提前關閉右側發動機，迪恩很可能也會喪生。職業安全與健康管理局發言人表示，對存在爭議的案件不予置評。

這一發現促使調查員向皮德蒙特航空其他員工提出基礎問題：與運轉中的飛機發動機應保持多遠安全距離？受訪的十餘名員工答案各異，從0.6米到9米不等。而航空公司操作手冊規定的正確答案是4.5米。

“實在駭人聽聞…我們兩個都可能遭遇不測，“當時剛入職兩個月的迪恩表示。調查人員不確定入職約一年的愛德華茲及其同事是否真正理解安全簡報中的專業術語——“接機時發動機可能仍在運轉”。

考特妮·愛德華茲在2021年12月發佈於其Facebook頁面的照片中。當美國職業安全與健康管理局（OSHA）開出罰單時，它批評皮德蒙特航空公司未能提供適當的在職培訓。迪恩表示，在完成一週的辦公室培訓課程後，他被要求向其他員工學習。

“老實説，培訓我的人自己也不清楚該怎麼做，“迪恩説，“直到我們與OSHA會面後，我才發現自己根本沒學到該學的東西。”

愛德華茲事故發生後，迪恩因未遵守安全規程被無薪停職。他稱自己於四月因一起不相關事件被解僱，並表示選擇不對此提出申訴。

皮德蒙特航空聲明將安全視為首要任務，並強調公司"通過嚴格的入職培訓、定期複訓、補充培訓及日常簡報來保障安全工作環境”。

愛德華茲的母親透露，她經常勸女兒換工作。“你必須離開那個機場，“如今擔任愛德華茲三名幼子監護人的娜塔莉·英格利希回憶道，就在女兒遇難前兩天她還這樣勸説。

在與皮德蒙特總裁及美航CEO的事後通話中，英格利希提出了對員工超負荷工作、高強度時間壓力、低薪及安全隱患的擔憂。

愛德華茲所屬工會發起的兒童撫養募捐活動已籌集近12.5萬美元，約為OSHA罰款金額的八倍。

寫信給本傑明·卡茨，郵箱：[email protected]

更正與補充説明由考特尼·愛德華茲的工會發起的、旨在幫助撫養其子女的籌款活動已籌集近12.5萬美元，約為職業安全與健康管理局對其僱主罰款金額的八倍。本文早期版本錯誤地稱籌款金額比職業安全與健康管理局罰款高出約八倍。（已於8月17日更正）

刊登於2023年8月16日印刷版，標題為《更多工人在停機坪上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