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克蘭-俄羅斯戰爭:基輔部隊被迫以緩慢且傷亡慘重的徒步推進——《華爾街日報》
James Marson
烏克蘭扎波羅熱——當發現俄軍巡邏隊時,參與反攻的烏克蘭士兵正蹲伏在樹林中。
這五名士兵放棄了美製裝甲車——這些車輛已成為俄軍炮火的活靶子。他們徒步數小時後,試圖以碼為單位奪回領土。該連隊已通過近戰奪取三條戰壕。贏得這片樹林將讓他們向亞速海岸(最終目標)再邁進一小步,那裏會將俄佔領軍一分為二。
兩名士兵回憶,短暫交火後,烏軍因擔心遭遇埋伏的俄軍大部隊而撤退。隨後他們發現一名戰友失蹤。當烏軍後撤時,這名左腿受傷流血、無法站立的戰友正朝他們爬來。小隊成員一邊拖拽傷員,一邊開火掩護。
綽號"記者"的48歲士兵負責斷後。突然,手榴彈接連飛來。一聲爆炸後,“記者"高喊"我是300!"——這是蘇軍時期代表戰場傷亡的暗語。當天結束時,五人小隊僅有三人能繼續戰鬥。
這就是持續兩月的烏克蘭反攻現狀:用雙腳完成緩慢而血腥的推進。
代號"火星"的旅成員在樹林突擊戰中負傷,正在醫院休養。因其效力於美國糖果公司,故取此化名。照片:《華爾街日報》Emanuele Satolli攝像這樣的部隊——隸屬於第47獨立機械化旅第1營第2連——由美國及其盟友訓練和裝備,旨在使用重型裝備突破俄軍堅固陣地,深入被佔領土。俄軍同樣嚴陣以待,他們在農田交錯地帶佈設密集雷區並挖掘深壕。
當烏軍於六月初發起進攻時,西方提供的坦克和裝甲車在直升機、反坦克導彈與炮火的猛烈攻擊下舉步維艱。
因此六月底烏克蘭改變戰術,開始以小隊形式有序推進,這場衝突由此進入被證明是艱苦、緩慢且危險的新階段。第47旅的連隊不再實施大範圍推進,轉而採取每次僅爭奪數百碼的作戰方式——該旅週二宣佈其部隊已佔領羅博季涅村——但每道戰壕與樹林線都暗藏殺機。
原定計劃
第47旅曾被磨礪為烏克蘭的"諾曼底部隊”。隨着去年底戰局陷入僵持且俄軍佔據烏近20%領土,烏軍指揮官選中這支前志願營進行擴編,這意味着他們將接受海外培訓並獲得西方盟友的裝備。
第2連成員頗具代表性。38歲的Roman Pankratov原是烏克蘭某家裝商場園藝部經理,現擔任機槍手。突擊步兵中包括41歲的餐廳老闆Olena Ivanenko,以及27歲的布恰鎮教師Olena Kuznetsova——她返鄉目睹街頭屍體後毅然參軍。38歲房產經紀人Mykhailo Kotsyurba則成為美軍主力步兵戰車"布拉德利"的指揮官。
在拉脱維亞,他們花了五週時間學習步兵作戰基礎。隨後前往德國進行一個半月的訓練,學習如何使用布拉德利戰車。
6月期間,第47機械化旅在扎波羅熱附近操作布拉德利戰車。烏克蘭首波重裝甲突擊未能突破俄軍防線。圖片來源:SERHII NUZHNENKO/REUTERS記者德米特羅·雷巴科夫去年底從第47旅其他單位調入二連。他成為綽號"花園"的潘克拉托夫的助手。“他欣賞我們的戰鬥精神,“花園説,“這裏的人不需要別人督促學習。”
這位有兩個青春期女兒的父親,對歷史和哲學充滿興趣,以其智慧與熱忱脱穎而出。當他認為應該投入訓練時,曾向花園抱怨廚房工作。“我不是來洗罐子的,“他對花園説,“我是來解放祖國的。”
據連隊士兵回憶,某日在德國午餐後,記者將步槍遺落在食堂。作為懲罰,軍官讓他攜帶木棍代替武器。戰友們認為處罰過重,但他坦然接受。他在木棍上寫下"RPG-22”(蘇聯火箭筒型號),始終昂首攜帶着它。
“我不是來清理罐子的,”被稱為“記者”的德米特羅·裏巴科夫説,“我是來解放我的祖國的。”照片:裏巴科夫家族當烏克蘭在6月發起反攻的第一階段時,第47旅被分配了最艱鉅的任務之一:從奧裏希夫市向亞速海的最短路線開闢一條通道。
在最初的10天裏,第二連隊沒有一次從他們的布拉德利戰車上下來並進入戰鬥。車輛因混亂或缺乏夜視設備而迷路。一輛排雷車被烏克蘭人自己埋設的地雷炸燬。當他們接近敵方防線時,俄羅斯的防禦非常猛烈。
在一次進攻中,俄羅斯的反坦克導彈擊中並癱瘓了烏克蘭長縱隊中的領頭車輛,當時它正進入雷區,布拉德利戰車指揮官科丘爾巴回憶道,他更廣為人知的名字是“火鐵”。後面的車輛被困住了,俄羅斯人干擾了他們的通訊,然後從直升機上發射了反坦克導彈、火箭炮和激光制導導彈。
一輛豹式坦克試圖轉向逃跑時引爆了兩枚地雷。“火鐵”設法在他的布拉德利戰車的炮塔停止轉動後將其拖出。
幾天後的另外兩次嘗試也以類似的方式結束。俄羅斯人顯然瞄準了這條路線。
餐館老闆奧萊娜·伊萬年科(圖中戴帽子者)參加第47旅一名戰友的葬禮。照片:《華爾街日報》Emanuele Satolli### 轉折點
接下來的進攻及其失敗成為了轉折點。6月17日,連隊開始挖掘兩條長約1.5英里的平行戰壕,意圖打通通往俄軍補給線的路徑。
行動於清晨展開。當雷區被清出一條通道後,科切爾哈的布拉德利戰車率先駛向最近戰壕,另一輛載有8名士兵(包括記者雷波特)的布拉德利緊隨其後。
科切爾哈剛讓士兵進入戰壕,一枚反坦克導彈便在距目標70碼處擊中第二輛布拉德利,車內人員遭受腦震盪。一名士兵掙扎着打開小門,眾人衝向戰壕。
科切爾哈的戰車隨即被火箭彈擊中,炮塔和主炮損毀。爆炸致其短暫失明,手臂受傷並伴有腦震盪。
科切爾哈展示早前觸雷事件中受損的布拉德利戰車。照片:Mykhailo Kotsyurba排級部隊在7英尺深的戰壕中推進。雷波特事後向家人描述,他們與俄軍近到能四目相對。外號"紅髮"的餐廳老闆伊萬年科轉身看見雷波特——她後來回憶説,與其他士兵不同,他眼中毫無懼色。“我掩護你們”,他説。隊伍繼續前進。
烏克蘭士兵需要挖掘射擊陣地以抵禦俄軍反攻。薩德注意到記者攜帶了一把鏟子,便命令他挖戰壕。
“我做不到,“記者回答。他的手指緊緊蜷曲着,由於體內奔湧的腎上腺素,他無法放鬆雙手。
薩德也面臨同樣問題。兩人花了15分鐘才讓手指恢復知覺。
數小時內,烏軍頂住了俄軍火箭彈與迫擊炮掩護下的多次反撲。暮色降臨時,他們的飲水和彈藥已瀕臨耗盡。增援部隊遲遲未至,他們正面臨被合圍的威脅。
當烏軍準備撤離時,記者表示要留下提供火力掩護。戰友們勸他同行,但被他拒絕。“我是來戰鬥的,“他對他們説。
撤退隊伍包括薩德、雷日,以及來自布恰的女教師庫茲涅佐娃(綽號"艾瑞”)。他們拖着傷兵們的武器,在嚴重脱水和極度疲憊的狀態下,沿着山坡向烏軍陣地跋涉了一英里多。
就在距離目標不到20碼處,一輛俄軍坦克突然出現並開火,造成三人當場陣亡、四人重傷。彈片擊中了雷日的小腿和艾瑞的手臂。薩德遭受嚴重腦震盪並出現心臟驟停,經軍醫搶救才恢復心跳。
記者始終不見蹤影,部隊將其列為失蹤人員,推定已犧牲。
38歲的米哈伊洛·科秋爾巴(代號"科切爾哈”)成為美軍主力步兵戰車"布拉德利"的車長。照片:《華爾街日報》Emanuele Satolli### 備用計劃
記者次日清晨現身。他告訴戰友們,自己連夜隱蔽擊斃了兩名俄羅斯劫掠者,天亮時循着坦克履帶痕跡回到了烏軍陣地。第二連的士兵開始將他視為最勇敢的戰士之一。
但進攻失敗嚴重打擊了士氣。顯然烏軍必須改變戰術——裝甲車損失速度遠超戰果,這種消耗難以為繼。
於是他們迴歸戰爭初期其他烏克蘭部隊的戰術:派遣小分隊有序推進,逐個拔除俄軍據點。其他遭遇類似損失的烏軍部隊也作出了相同調整。
突擊小隊需徒步數英里,在灼熱中忍受脱水威脅,還要對抗固守的敵軍。他們在開闊草原上緊貼樹林線尋找罕見掩體,或夜間行動規避偵察。布拉德利戰車成為俄軍重點打擊目標,因此僅用於運送部隊或撤離傷員。推進仍在繼續。視頻通話中,記者的妻子覺得他面容憔悴。
“每次出擊都有戰友傷亡,心理壓力巨大。“該旅頓巴斯成員説道。照片:《華爾街日報》Emanuele Satolli七月中旬的幾天裏,該部隊將俄軍逐出了林緣地帶三條各約200碼長的戰壕。這片樹林隨即成為新的前線。7月17日,23歲的礦工"頓巴斯"和39歲同名糖果公司銷售主管"火星"所在的班組受命清剿該區域。
他們沿戰壕匍匐前進至樹林後建立防禦陣地待命。“頓巴斯"發現俄軍巡邏隊後開火,隨即向最近戰壕撤退。
當發現"火星"未跟上時,他們折返樹林,看見他拖着血跡斑斑的左腿爬行——子彈和手榴彈片在其腿骨上留下了兩英寸的創口。
烏軍士兵輪番拖拽"火星"後撤。剛撤回戰壕,自動榴彈發射器便襲來(顯然由無人機引導)。眾人各自尋找掩體:有的躲進防空洞,有的鑽進俄軍遺留的貓耳洞。“記者"蜷縮在戰壕中。
數秒後,“頓巴斯"聽見"記者"的慘叫。
他衝向戰友時遭遇新一輪榴彈襲擊被迫折返。二次返回時,“頓巴斯"看見濃煙——彈片擊穿"記者"的無線電引發燃燒。據"頓巴斯"描述及事後視頻顯示,俄軍榴彈在其身旁爆炸,彈片貫穿其右腿、手臂和軀幹。戰友們止血時,意識尚存的"記者"仍喃喃唸叨着無人機。兩名士兵將他抬往下一道戰壕,其餘人則協助"火星"撤離。
當他們抵達第二道戰壕時,遭遇了自殺式無人機的襲擊。其他士兵用反無人機步槍在它擊中前將其擊落。
記者犧牲了。士兵們將注意力轉向火星。數小時後,一輛裝甲車前來撤離他。疾馳途中,俄軍坦克開火擊穿了輪胎。但裝甲車奇蹟般地抵達了安全區。火星目前正在烏克蘭西部醫院接受長期康復治療。
第47旅機槍手羅曼·潘克拉托夫參加記者的葬禮。圖片來源:《華爾街日報》Serhii Korovayny頓巴斯在烏克蘭東南部作戰。他是眾多質疑指揮官為何將他們投入如此危險進攻的士兵之一。
“全旅鬥志高昂,從沒人説過’我不去’,“頓巴斯表示,“但每次出擊都有戰友傷亡,心理壓力巨大。”
二連許多成員聚集在記者葬禮上。幾天後,他們又參加了24歲尤利婭·舍甫琴科的葬禮——這位女兵在指揮部遭俄軍導彈襲擊時犧牲。他們毫無猶豫地談論着重返戰場。
雷日計劃加練克服對手榴彈的恐懼。艾裏前往布恰領取志願者資助的全地形車,希望藉此讓部隊行動更迅捷隱蔽。
科切爾哈手臂吊着繃帶,因神經損傷無法握拳。他即將接受手術取出彈片。被問及康復後是否歸隊時,他説:“我的兄弟們還在前線。”
薩德在八月初離開了醫院。最近的一天,他坐在家鄉切爾尼戈夫的一個公園裏,思索着大多數路過的平民男子最終都會參軍的事實。“這是我們生存的問題,”他説。
記者葬禮上,47旅的朋友、親屬和戰友們。“他喜歡我們的戰鬥精神,”其中一人説道。照片:《華爾街日報》的Serhii Korovayny聯繫詹姆斯·馬森,郵箱:[email protected]
本文發表於2023年8月24日的印刷版,標題為《烏克蘭的轉向證明是緩慢且充滿風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