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人生》評論：安妮·貝克筆下温柔的痛苦劇作 - 《華爾街日報》

克里斯汀·尼爾森、布倫達·普萊斯利、瑪麗路易斯·伯克與米婭·卡蒂格巴克攝影：阿倫·R·福斯特《無限生命》中的女人們常常小心翼翼地移動，彷彿踩在碎玻璃上。這部細膩而富有同情心卻毫不煽情的新劇由安妮·貝克創作，講述了與慢性疼痛和疾病共處的人們。她們謹慎的步伐似乎是為了防止發炎的神經系統甦醒，再度引發痛苦的侵襲。

多數時候她們靜止不動，躺在北加州某診所露台的躺椅上尋求緩解。她們來到這家由隱世醫生經營的嚴苛機構——要求她們僅靠水或偶爾果汁維持數日甚至數週——這本身就彰顯了她們長期的絕望。

曾憑《電影》獲普利策獎的貝克是美國最具天賦的劇作家之一，也是最執着於現實主義的代表（雖非總是嚴格自然主義）。她既未將角色塑造成被苦難碾碎的受害者，也未美化為因痛苦而崇高的殉道者。貝克敏鋭捕捉到人生最痛苦乃至悲劇事件的平凡本質，只是平靜展現劇中女性（及一位男性角色）在疼痛風暴襲擊時緊繃平衡、閒談度日的日常。

由出色的克里斯蒂娜·柯克（Christina Kirk）飾演的索菲（Sofi）是最接近主角的角色，她天生帶點古怪的幽默感。她從洛杉磯來到這裏，希望能治癒膀胱問題，儘管後來她描述了另一個令她痛苦的根源。（“哦，我也有膀胱問題，”另一個角色平淡地回答。“我膀胱有問題好多年了。”）隨着疼痛不斷折磨她，索菲還因與丈夫的疏遠而備受困擾，這種疏遠源於他發現了一種僅通過語音郵件維持的性關係。當索菲流淚時，我們幾乎無法分辨她是因身體上的痛苦還是情感上的痛苦而哭泣，或者這兩者之間是否有一條明確的界限。

克里斯蒂娜·柯克攝影：阿倫·R·福斯特導演詹姆斯·麥克唐納（James Macdonald）曾執導貝克女士的《約翰》在倫敦國家劇院上演（《無限生命》在紐約演出後將前往該劇院），他為這部作品帶來了悠閒的節奏。貝克女士的作品通常以我們生活中平淡無奇的節奏展開，這意味着劇中常有停頓或沉默的時刻作為調味——幾乎沒有或完全沒有那種戲劇化的高潮，因為生活很少會如此調味。但在這部作品中，沉默被蟋蟀幾乎不間斷的鳴叫所調和，這是一種微妙的隱喻，暗示角色內心始終存在的不適。

麥克唐納先生引導演員們呈現出一致出色且多樣化的表演。作為最年長的病人，瑪麗路易斯·伯克（Marylouise Burke）飾演的艾琳（Eileen）表現得極為剋制；劇中最為感人的時刻之一，也是其嚴格自然主義風格的主要突破，是她的一段獨白，描述了艾琳失去祖母般的優雅並對其他病人發飆的情景，而這些事件我們並未親眼所見。伯克女士以柔和的冷靜演繹了這段獨白，與艾琳明顯感受到的痛苦形成鮮明對比。

另一位備受珍視的紐約演員克里斯汀·尼爾森同樣以細膩演技令人印象深刻，她飾演的空乘人員金妮自稱"主要是因眩暈症來就診，自身免疫性甲狀腺問題倒是其次"。作為話最多的角色之一，尼爾森精準挖掘出這個角色時而試探時而直白的問答中所有幽默元素。（值得一提的是，該劇背景是2019年疫情前的世界）

最出人意料的喜劇瞬間來自出色演員米婭·卡蒂格巴克飾演的伊薇特。當被問及就診原因時，伊薇特如同表演獨舞般，以令人淚目的詳盡程度平靜列舉了漫長病史，其超然態度彷彿在回憶上週的購物清單（她自稱有"膀胱問題"，最終選擇摘除器官）。

皮特·辛普森攝影：阿倫·R·福斯特布倫達·普萊斯利將含蓄温情與冷峻完美融合，飾演長期患萊姆病、靠填色本消磨時間的伊萊恩。而診所裏唯一的男性尼爾森由皮特·辛普森飾演——當索菲獨處時初見這位舊金山"金融科技才俊"，幾乎以為出現幻覺——他舉手投足間散發着慵懶魅力，顯然深諳自己的性吸引力與成功人士氣質。

《無限生命》不乏直白場景：索菲給電話性愛朋友留下令人錯愕的古怪留言，後來更絕望地表示或許持久滿足的性愛能治癒頑疾。令人意外的是，這番告白竟引發向來保守的艾琳共情，兩個角色間隨即迸發出震撼人心的美感與靈魂共鳴。

在劇中及貫穿全劇，貝克女士表明，與賀曼卡片式的陳詞濫調相反，沒有人能真正感受他人的痛苦——即便當她的角色竭盡全力描述這種痛苦或喚起其影響時也是如此，比如艾琳説：“這樣的一分鐘就是永恆。”但該劇確實暗示，親密的時刻——可能是性方面的，主要是情感上的，甚至只是隨意的——可以建立聯繫，讓痛苦暫時消退。

伊舍伍德先生是《華爾街日報》的戲劇評論家。

本文刊登於2023年9月15日的印刷版，標題為《安妮·貝克關於痛苦的温柔劇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