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比亞洪水沖垮整個家族譜系——《華爾街日報》

致命洪水摧毀德爾納一週後，蓋斯·阿爾·塔沙尼與妹妹及侄女離開了這座利比亞港口城市。作為22口家族宅邸中僅存的倖存者，他們再也無法承受任何關於死者的消息。

他説，塔沙尼大家族中的親屬們相信已有超過100名族人遇難，只要他們還留在城裏，哀悼就會持續湧來。在悲痛的深淵中，唯一能給予他們慰藉的是其他家庭也正經歷着同樣的苦難。

“還有多少人和我一樣？“他回憶當時的想法，“這種感受某種程度上讓我釋懷。”

9月10日襲擊利比亞東部的"丹尼爾"風暴沖垮了德爾納附近的兩座水壩，引發致命巨浪。據人道主義專家和官員稱，這座近10萬人口的城鎮已有約6,000人遇難，逾萬人失蹤。

官員們不敢對災難最終死亡人數作出定論；死裏逃生的居民將其描述為只有上帝才能解釋的浩劫——宛如某種審判日。

志願者在德爾納洪災後的廢墟中搜尋遺體。一名男子站在德爾納家中的入口處。倖存者們擔心，洪水不僅摧毀了整個家族譜系，還抹去了城市歷史與遺產的某些部分。德爾納曾被古希臘人殖民，後由來自伊斯蘭西班牙的難民重建為城市。18至19世紀，它處於奧斯曼帝國統治下，1911年被意大利及其他歐洲列強佔領。至今仍居住在此的一些家族自豪地將祖先追溯至安達盧西亞時期——當時穆斯林統治着現代西班牙地區——並將這場洪水視為對其獨特血脈的威脅。

阿爾·哈薩迪家族擁有尤為顯赫的歷史，許多家族成員經濟優渥，在德爾納市中心擁有房產並以樂善好施聞名。1950年代，該家族建造了城市主市場，內設多家售賣小麥、服裝和香料的商鋪。

“我們的先祖哈姆紮在市中心創立了阿爾·哈薩迪貿易商行，“阿卜杜拉·阿爾·哈薩迪講述着這個傳承七代的家史。這座建築是著名的文化遺產，曾在2018年伊斯蘭主義者與俄羅斯支持的軍閥哈利法·哈夫塔爾民兵組織的城市衝突中受損，最終被洪水徹底摧毀。

電氣工程師納比勒·阿爾·哈薩迪是阿卜杜拉的遠房堂親，他在洪水前就對家族歷史頗有研究。如今他正艱難統計着已確認遇難或失蹤的族人，甚至要接聽來自利比亞境外親屬的電話和請求。據他統計，已有131名阿爾·哈薩迪家族成員確認遇難。

會計師莫塔茲·阿爾·哈薩迪正在他位於城市谷地西側的兩層住宅中收留了27位親屬。“通常我們會為舉辦大型家庭聚會而高興，但這次氣氛凝重，“他説，“感覺阿爾·哈薩迪家族的歷史傳承被徹底抹去了。”

德爾納的洪災造成約6000人死亡，這座近10萬人口的城鎮仍有逾萬人失蹤。哈薩迪家族與塔沙尼家族等安達盧西亞後裔的祖先，正是在15世紀末西班牙宗教審判期間遷徙至摩洛哥和利比亞。“塔沙尼"這個姓氏可追溯至安達盧西亞地區一個古老港口。早期移民選擇德爾納定居，部分原因是這裏豐富的地下水適宜種植玉米、秋葵、水芹等作物。古羅馬時期遺留的完整城牆也曾為他們提供庇護。

據德爾納退休公務員、作家努爾丁·圖爾蒂考證，安達盧西亞移民在19世紀10年代曾遭遇重創，當時瘟疫使城市人口從數千驟減至數百。古今相似的是，家族成員始終比鄰而居。“這場洪水中沒有哪個家族能倖免於難，“他沉痛表示。

45歲的母親伊曼·阿佐茲統計到家族中有25人失蹤或遇難。“我們彼此都相識，所以這是整座城市的悲劇，不僅僅是個人損失，“她説道。

洪水突然衝進她家時，水流推着她衝向孩子的速度比她奔跑更快。牀墊猛然浮起，轉眼間所有人的頭頂都觸到了天花板。孩子們最終獲救，但伊曼的丈夫為尋找逃生出口潛入水中，再也沒能回來。

據倖存者所述，阿爾·塔沙尼家族損失了100至150名成員。這個家族以古蘭經教師聞名；親屬們表示，他們中也有小企業主和政府僱員。

50歲的社會研究學者塔拉勒·阿爾·塔沙尼稱，記載着祖先事蹟、用古阿拉伯文書寫的數百年皮質卷軸原本存放在德爾納父母住宅的地下室，如今已被淤泥掩埋。

“四百年前，我們的一位先祖曾是被奧斯曼帝國派往德爾納登記當地財產的法官。“他説道。塔拉勒本週本想找回家族藏書，但因擔心傳染病，當局已將其住宅區域劃為禁入區。

48歲的廚房傢俱店店主伊馬德·阿爾·塔沙尼仍對所見場景心有餘悸——從懸掛的嬰兒屍體到卡在棕櫚樹頂端的男性遺體。洪水次日清晨，由於淤泥封路，伊馬德繞行60英里趕到父親住所，卻只看到一片平地。

連續三天，他挖出了父親和兩個兄弟的遺體，期間幾乎水米未進。多次因體力不支跌入泥沼。“災情太慘烈了，能找到親人並安葬竟成了值得慶賀的事。“伊馬德説。

蓋斯·阿爾·塔沙尼的全名是蓋斯·拉馬丹·阿瓦德·布貝達·阿爾·塔沙尼·阿爾·塔朱拉，這個包含父祖名字及祖居地——利比亞西北部塔朱拉鎮的傳統阿拉伯式姓名。33歲的衞生部官員被巨浪從自家屋頂捲走，多虧鄰人在激流中向他伸出木梯才倖免於難。

接下來的兩天裏，他瘋狂地尋找親人卻一無所獲。當表親告訴他曾在醫院見到妻子的遺體時，他徹底崩潰了。“我哭個不停，這輩子第一次這樣。“他家中失蹤的19人裏，最終只找到兩具遺體。

從德爾納到班加西六小時車程中，他想着兄弟們很可能已沉入海底，或是深埋泥濘之下。記憶裏那些美好時光不斷閃現：與家人在海灘散步，或是40多位親戚歡聚慶祝穆斯林開齋節，給孩子們發錢和糖果，燃放煙花。

“你無法想象那種美好，大家握手擁抱互致問候，“他説，“德爾納對我來説已經終結，就像合上了一本書。”

兩名男子搬運着從德爾納家中搶救出的物品。聯繫趙登（音）請致信 [email protected]

本文發表於2023年9月28日印刷版，標題為《利比亞洪水吞噬了整個家族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