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機無處不在：烏克蘭戰場上的技術革命如何重塑現代戰爭 - 《華爾街日報》

烏克蘭恰西夫亞爾——一名烏克蘭士兵戴着視頻護目鏡，蹲在一棟被炸燬的高層建築頂層，操控一架小型無人機飛入附近俄軍佔領的巴赫穆特市。

隨着一陣呼嘯聲，這架造價約300美元組裝的第一視角無人機迅速鎖定臨時目標，將一輛載滿俄軍的皮卡車炸燬。

“在我們開始執行飛行任務前，俄軍在巴赫穆特的調動頻繁到會造成交通堵塞，“這名隸屬於烏克蘭安全局"A"特戰中心的飛行員説，“現在巴赫穆特所有道路都空無一人。”

當前線同時存在數千架烏俄雙方的無人機——從廉價四旋翼機到可飛行數百公里、持續鎖定目標數小時的遠程固定翼機——戰爭本質已被徹底改變。

無人機僅是變革的一環。新型綜合作戰管理系統通過星鏈衞星網絡（烏克蘭使用案例）實現排級甚至班組的即時影像與定位傳輸，使得目標打擊近乎瞬時完成。

無人機操作員正操控裝載炸藥的第一視角無人機飛入烏克蘭東部巴赫穆特。“如今坦克縱隊或推進部隊在3-5分鐘內就會被發現，再過3分鐘即遭打擊。機動生存時間不超過10分鐘，“烏克蘭國防部情報總局副局長瓦迪姆·斯基比茨基少將表示，“實施突襲已變得極其困難。”

由烏克蘭戰爭——歐洲近八十年來最大規模衝突——引發的技術革命，正在質疑美國軍事學説中某些基本概念的可行性。

一些當地士兵表示，使用大規模裝甲車輛和坦克實施聯合兵種機動以實現快速突破（這正是華盛頓及其盟友期待烏軍今夏反攻達成的目標），從原則上可能已不再可行。烏克蘭指揮官們認為，這必然導致衝突不會很快結束。

“像我們2003年在伊拉克那樣，通過集羣裝甲突擊一次性奪取數公里領土的日子已經結束了，因為無人機現在變得極其高效，“美國陸軍退役上士布拉德利·克勞福德説。這位伊拉克戰爭老兵目前以私人身份在巴赫穆特附近訓練烏克蘭部隊。

此外，在與實力較弱國家的潛在衝突中，美國的整體軍事優勢可能也不像以前認為的那樣具有決定性。“這是個成本問題，“蘇格蘭聖安德魯斯大學戰略研究教授菲利普斯·奧布萊恩説，“如果你能用成本低得多的武器摧毀昂貴重型系統，那麼兩國之間的實力差距實際上就沒那麼重要了。”

中央’A’小組在扎波羅熱前線搜尋俄羅斯榴彈炮。例如，今年夏季廣泛投入實戰的FPV無人機，其單機成本僅相當於一枚價值約3000美元的常規155毫米炮彈的零頭，更不用説造價數百萬美元的主戰坦克了。

然而這類無人機如今已具備精準追蹤任何移動裝甲目標的速度與精度，若由熟練飛手操控，甚至能癱瘓最現代化的坦克與自行火炮。其廉價特性意味着可針對任何臨時目標實施打擊，包括車輛和小股士兵，致使前線數英里範圍內的道路陷入癱瘓。

烏克蘭"A"中心是眾多操作FPV無人機的作戰單位之一。據其戰報顯示，自6月1日起，該中心在烏東與南部的FPV小隊已摧毀113輛俄軍坦克、111輛戰車及68套火炮系統，造成近700名俄軍傷亡。

近日在恰西夫亞爾某日上午的數小時內，“A"中心操作員使用配備二戰時期反坦克炸彈的FPV無人機，除摧毀皮卡車外，還擊毀了兩輛停放的俄軍車輛。當發現巴赫穆特高層建築內有俄軍士兵（很可能也是無人機操作員）掀動窗簾時，他們操控無人機穿窗而入。另一架偵察無人機記錄下了隨後的爆炸畫面。

俄軍同樣擁有強大且快速升級的無人機作戰能力。“A"中心小隊剛試圖在恰西夫亞爾高層建立觀察點數分鐘後，就被俄軍無人機發現，整棟建築隨即遭到迫擊炮火力覆蓋。烏軍士兵迅速撤離，隨後以兩人一組、間隔極長的隊形分批潛回。

自2022年2月俄羅斯全面入侵以來，無人機在烏克蘭戰場上發揮了超乎尋常的作用，無論是無人機的數量還是作戰效能都顯著提升——莫斯科方面迅速追趕並時常超越烏軍能力。國產與進口的新型無人機正源源不斷投入戰場，包括烏克蘭已成功用於重創俄黑海艦隊的海軍無人機。指揮官們表示，許多數月前還表現優異的無人機已迅速過時，必須重新設計以對抗敵方干擾。

“沒有任何事物能一成不變，“烏克蘭海軍司令奧列克西·涅日帕帕中將接受採訪時表示，“戰爭是技術發展的催化劑。每次作戰都不同，若以相同方式重複執行將毫無意義，因為敵人已準備好應對之策。”

地面戰場上最後一次快速突破發生在去年9月至10月烏軍在哈爾科夫和頓涅茨克地區的反攻。當時烏軍利用俄軍防禦薄弱、兵力不足的陣地達成了戰術突然性。

去年11月烏軍在赫爾松的推進，則是海馬斯導彈打擊嚴重破壞俄軍後勤體系，迫使俄軍選擇撤退的結果。

然而自去年秋季以來，俄羅斯動員數十萬軍隊填補防禦缺口，佈設大量雷區和防禦工事。最關鍵的是，俄軍還在前線密集部署了無人機羣。

6月，當烏克蘭展開反攻時，每當其部隊集結超過幾輛坦克和步兵戰車，這些縱隊就會迅速被無處不在的俄羅斯無人機發現，隨後遭到火炮、直升機發射的導彈和無人機羣的聯合打擊。雷區將這些縱隊逼入死亡地帶。

俄軍1月試圖集結大規模坦克部隊攻入武赫萊達爾市時，以及後續較小規模的裝甲攻勢中，也遭遇了同樣命運。這些縱隊被烏軍從空中發現後，同樣迅速被摧毀。

在西方提供的坦克和戰車初期遭受重大損失後，烏軍現已轉為以小分隊形式作戰，使用裝甲運兵車運送至前線，隨後試圖逐片樹林推進。

各類無人機在烏克蘭戰爭中日益重要。一名"A中心"操作員坐在烏克蘭製造的RAM攻擊無人機旁。一名烏克蘭士兵在巴赫穆特附近準備偵察無人機。持續向前推進的烏軍奪取了扎波羅熱和頓涅茨克地區南部戰線的數個村莊，並於近日突破巴赫穆特以南俄軍防線，佔領了安德里伊夫卡和克里希伊夫卡兩村。俄軍在去年11月至今年5月的攻勢中，除巴赫穆特外未取得顯著戰果。

“不幸的是，我們的大部分進攻現在都是徒步進行的，”烏克蘭軍事情報局局長基裏洛·布達諾夫中將説。“你可以看到去年秋天的鏡像畫面，當時俄羅斯人正在發動自己的進攻，尤其是在巴赫穆特。同樣，重型裝甲的使用極少，每個人都在徒步作戰。我認為現在不會有任何不同。”

烏克蘭正在進行的血腥戰爭是美國自20世紀50年代朝鮮戰爭以來未曾經歷過的衝突類型。現代西方軍事訓練和國防採購是由幾十年來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等地對抗實力弱得多的對手的反叛亂行動塑造的。這導致了對昂貴而複雜的武器系統的關注，這些系統在與實力相當的對手進行全面衝突時存活時間不長。

“很多西方裝甲在這裏不起作用，因為它們不是為了全面戰爭，而是為了低強度或中等強度的衝突而設計的。如果你把它們投入大規模進攻，它們就是表現不佳，”為烏克蘭部隊籌集資金提供無人機、車輛和武器的“活着”基金會主任塔拉斯·奇穆特説。畢竟，即使是最昂貴的坦克也被證明容易受到古老地雷的攻擊。

他補充説，必然的推論是，重點應該是為前線部隊提供更多數量、更便宜、更簡單的系統。這是一個可以追溯到二戰的歷史教訓，當時蘇聯的T-34和美國製造的謝爾曼坦克明顯不如德國的虎式和豹式坦克，但可以大規模生產，部署數量更多，並且更容易在戰場上修復。

技術的運用正在改變烏克蘭的作戰方式。A中心士兵在烏克蘭恰西夫亞爾附近準備發射一架FPV無人機。烏克蘭FPV無人機操作員在巴赫穆特前線。西方軍事規劃者正密切關注。“我們有許多經驗需要汲取。其中之一就是數量本身即是一種質量，“德國國防部烏克蘭行動負責人克里斯蒂安·弗洛伊丁少將表示，“你需要數量，需要部隊規模。在西方，我們縮減了軍隊規模，削減了庫存。但數量至關重要，規模決定成敗。”

特別是在坦克方面，烏克蘭戰爭的經驗是坦克對戰已十分罕見——這意味着坦克的相對精密程度不再那麼關鍵。據烏克蘭官員稱，自戰爭開始以來被摧毀的坦克中，只有不到5%是被其他坦克擊中的，其餘則毀於地雷、火炮、反坦克導彈和無人機之手。

雖然烏克蘭依賴西方製造的坦克、火炮和導彈發射器，但它越來越多地使用由約200家國內製造商生產的無人機機羣。這些無人機從廉價的FPV到可執行幾乎每日對俄羅斯境內縱深打擊的遠程翼型無人機不等，基輔不被允許使用西方彈藥攻擊這些目標。

在扎波羅熱前線奧裏希夫鎮附近的一個近日場景中，一支由三名"A中心"服役人員組成的小組在樹林邊緣建立陣地，從向日葵田放飛了一架翼式偵察無人機。另一支烏克蘭無人機小隊已在幾百碼外設立了前哨站。

一名隊員操控無人機飛行，另一名負責旋轉調焦攝像頭搜尋目標，第三人則通過筆記本電腦接收來自其他情報源的信息流。

俄羅斯對GPS信號的干擾——這對西方製造的武器如海馬斯導彈、精確制導炮彈和智能炸彈日益構成問題——迫使操作員必須依靠目視飛行，通過屏幕上的衞星地圖與攝像頭畫面進行比對。目標是羅博季涅西南部一門俄軍152毫米自行火炮，該目標當天早些時候被發現後已遭集束彈藥炮擊損毀了履帶。

鎖定目標後，小組立即通知附近操作烏克蘭國產翼式攻擊無人機的同僚。這架價值約4萬美元的無人機被值得用來摧毀價值更高的火炮。“如果我們放任這門榴彈炮留在原地，俄軍就會趁夜色掩護拖走並輕鬆修復，“呼號為班德拉斯（Banderas）的飛行員説，“現在我們可以自主發現並摧毀目標，無需請求炮兵支援。”

成本低至300美元且能摧毀坦克或榴彈炮的FPV無人機，近幾個月已成為這場戰爭中的重要武器。聯繫雅羅斯拉夫·特羅菲莫夫，郵箱：[email protected]

本文刊登於2023年9月29日的印刷版，標題為《烏克蘭戰場運用的科技正在重塑現代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