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美尼亞-阿塞拜疆:歷經數十年斷續衝突,納戈爾諾-卡拉巴赫飛地"不復存在"——《華爾街日報》
Ann M. Simmons | Photographs by Justyna Mielnikiewicz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亞美尼亞戈里斯——阿拉拉特·加赫裏揚(Ararat Ghahriyan)和家人花了一整天時間才穿過通往亞美尼亞的狹窄陸地走廊。通常這段路程只需幾小時。但自上週阿塞拜疆經過數十年的對峙和戰爭後奪取納戈爾諾-卡拉巴赫控制權以來,逃離的汽車、卡車和巴士淹沒了唯一出路,這個飛地超過半數(12萬)居民現已離開。其餘多數人也似乎即將效仿。
幾乎沒人相信自己還能回去。
“我感覺這是我們民族的終結,“加赫裏揚説。他的妻子和三個不滿13歲的孩子蹲在邊境這邊一家超市外,周圍是塑料袋,不知該去哪裏。
妻子阿納希特·梅伊利安(Anahit Mayilyan)説,他們離開時幾乎只帶了身上穿的衣服,拋棄了財產和與這片埋葬着祖輩三代的土地的聯繫。“我還活着,但感覺已經死了,“她説。
數十年來,納戈爾諾-卡拉巴赫這個小飛地一直是帝國崩潰時常爆發的棘手衝突的代名詞。
這裏長期是亞美尼亞族人的家園,他們在現代阿塞拜疆境內建立自封共和國自治,並依賴亞美尼亞支持。當兩國都被納入前蘇聯時,舊有矛盾被掩蓋。但隨着蘇聯解體,以基督教為主的亞美尼亞與講突厥語的穆斯林國家阿塞拜疆開始爭奪納戈爾諾-卡拉巴赫控制權。1988年至1994年停火期間,約3萬人喪生。
2020年戰火重燃時,俄羅斯曾向該地區派遣維和部隊,誓言保持通往亞美尼亞的公路橋暢通。
但今年,深陷烏克蘭戰爭泥潭的莫斯科為維持與阿塞拜疆及其主要支持者土耳其的關係,在阿軍切斷這條生命線時選擇袖手旁觀。上週阿塞拜疆發動閃電攻勢迅速擊潰當地武裝,最終奪取了飛地控制權。
亞美尼亞察覺風向轉變後未予干預。
9月28日,納戈爾諾-卡拉巴赫(當地稱阿爾察赫)領導人簽署協議,終止其自治地區地位,承諾在1月1日前解除武裝並解散所有機構。根據總統薩姆維爾·沙赫拉馬良頒佈的法令,“納戈爾諾-卡拉巴赫(阿爾察赫)共和國停止存在”。
阿塞拜疆接管後的數日內,亞美尼亞民眾爭相收拾能帶走的物品,湧向科爾尼佐爾村附近的陸路口岸。目前已有超過7.5萬人抵達。
阿塞拜疆政府表示歡迎亞美尼亞人留下。但歷經長期殘酷衝突後,幾乎無人相信能在此安居。他們擔心種族清洗即將開始。
“這完全是對卡拉巴赫亞美尼亞人的強制驅逐,“真相與正義中心聯合創始人加西亞·阿普卡里安表示。該律師組織負責收集納卡地區涉嫌戰爭罪行的倖存者證詞,“他們是為保命而逃亡。”
車輛排成長龍,車頂綁着行李箱、地毯和傢俱,沿着拉欽走廊緩慢前行——這是連接納戈爾諾-卡拉巴赫首府斯捷潘納克特與亞美尼亞的唯一山口。數千名新抵達者擠滿了科爾尼佐爾,隨後前往邊境最近的城鎮戈里斯。
亞美尼亞總理尼科爾·帕希尼揚承諾將妥善安置來自納卡的流離失所者,包括重新定居並保障他們的權利。但許多人表示對政府兑現承諾缺乏信心,稱過去幾年衝突爆發的經歷已證明事實恰恰相反。
“我們被欺騙了,我們被背叛了。現在我們必須面對這個現實,“阿納希特·梅利揚的姑姑拉米拉·梅利揚説道,她展示着手機裏2020年戰火中化為廢墟的家園照片。
三位年輕女性路過時主動提出帶這家的孩子去她們工作的附近郵局,讓孩子們能更舒適地休息。
“他們只是孩子,“其中一位名叫西魯什·阿昆茨的女士説,“難道生為亞美尼亞人就是他們唯一的罪過嗎?”
在戈里斯中心廣場,數十人擠在提供咖啡、糕點與糖果的帳篷周圍——這些對許多經歷阿塞拜疆長期封鎖的人來説堪稱奢侈品。
在亞美尼亞紅十字會站點,工作人員正安排小型巴士將流離失所者送往當地酒店、旅館及周邊村莊。
阿努什·奧哈尼安抱着13個月大的女兒加布裏埃拉坐在牆頭,看着孩子吃餅乾。她和表妹阿納希特·扎哈良於週二抵達戈里斯。
扎哈里安描述他們離開時的境況極為惡劣。電力供應時斷時續,食物嚴重短缺,多數家庭已數月沒有燃氣。和許多人一樣,她一邊竭力保住家園,一邊照顧2020年戰爭期間出生的兩歲兒子大衞。目前她懷有六個月身孕,即將迎來第二個孩子。
“如今我們無家可歸,阿塞拜疆國旗就插在距我家幾米外的地方,“扎哈里安説。提及阿塞拜疆的盟友土耳其時,她補充道:“幾個世紀以來他們始終是我們的敵人”,亞美尼亞人將這兩者視為一體。
洛雷娜·亞伯拉罕揚與丈夫及兩個孩子也曾希望留守斯捷潘納克特,儘管生活艱難。她站在深藍色現代伊蘭特轎車旁講述着,後備箱塞滿了行李箱和包裹。這輛車因燃油耗盡停在科尼佐爾塵土飛揚的路邊。
但阿塞拜疆佔領納戈爾諾-卡拉巴赫後,留下已無可能,她説道。
部分亞美尼亞人擔憂,飛地的清洗恐將重演亞美尼亞大屠殺的歷史——那場發生於奧斯曼帝國一戰末期的大屠殺曾迫使亞美尼亞人逃往全球各地,包括美國。
身為加州法官的阿普卡里安表示,其律師團隊已開始對上週阿塞拜疆軍隊進攻飛地期間涉嫌強姦和酷刑的報道展開初步調查。她認為納卡地區選擇離開的民眾感到威脅完全在情理之中。
“強制同化政策何時成功過?“本週目睹戈里斯難民潮的阿普卡里安質問道,“這是在此地生活了數百年的原住民。阿塞拜疆想要的是沒有亞美尼亞、沒有亞美尼亞人的土地。”
國際刑事法院前首席檢察官路易斯·莫雷諾·奧坎波在8月發佈的一份報告中表示,阿塞拜疆的封鎖意味着"有合理理由相信針對亞美尼亞人的種族滅絕正在發生”。
阿塞拜疆當局否認其目的是清除納戈爾諾-卡拉巴赫的亞美尼亞人,並表示阿塞拜疆決心將目前生活在那裏的人重新整合為平等公民。
阿塞拜疆外交部發言人艾漢·哈吉扎德本週告訴記者:“阿塞拜疆一貫致力於保護境內所有少數民族的權利,包括亞美尼亞人。“他還表示,當亞美尼亞人佔領阿塞拜疆土地,造成約100萬人流離失所時,沒有人呼籲確保他們的權利或保障他們的安全和尊嚴。
許多離開納戈爾諾-卡拉巴赫的亞美尼亞人表示,阿塞拜疆關於公平對待的承諾空洞無物,他們寧願冒險在亞美尼亞重新開始。
阿爾皮內·霍夫漢尼斯揚説,9月19日她的家鄉馬爾塔克特村遭到炮擊時,她帶着七個孩子離開了家,只帶着家人的證件,穿着一雙粉色人字拖抵達斯捷潘納克特。又冷又餓的他們在俄羅斯維和部隊用作基地的機場避難,後來乘巴士通過陸橋撤離。
“我覺得我失去了祖國,“霍夫漢尼斯揚説。“我感到痛苦。你無法想象。”
美國國際開發署署長薩曼莎·鮑爾週二訪問科爾尼佐爾時告訴記者,“獨立觀察員和人道主義組織必須能夠接觸到納戈爾諾-卡拉巴赫仍有迫切需求的人,這絕對至關重要。”
離開飛地的亞美尼亞人稱,阿塞拜疆士兵正在拆除亞美尼亞路標,闖入民宅,並對前往亞美尼亞走廊的人羣發出嘲笑。
“斯捷潘納克特的人們在街頭等待——日夜無食無暖——等待離開,”亞美尼亞前人權監察員兼某法律基金會主任阿爾曼·塔託揚表示,“這是一個緩慢的過程。現在可能需要數日才能抵達邊境。”
2020年戰爭前使用的通往納戈爾諾-卡拉巴赫的舊路。聯繫安·M·西蒙斯請致信 [email protected]
本文發表於2023年9月30日印刷版,標題為《飛地陷落引發難民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