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託大法官的第一修正案 - 《華爾街日報》

美國第一修正案的一大崇高信條認為，憲法保護“自由思想的原則——不僅保護與我們觀點一致者的自由思想，也保護我們所憎惡的思想自由。”

這一論斷出自大法官奧利弗·温德爾·霍姆斯在1929年美國訴施維默案中的異議意見書。一個更為寬泛的微妙變體——或可稱之為第一修正案的“放任自流”理論——主張任何對言論的限制都會為全面審查打開大門，因此若法院保護那些顯然無價值的言論，我們才能確信其真正重要言論免遭限制的警惕性。

第一修正案律師弗洛伊德·艾布拉姆斯在2010年接受《華爾街日報》專訪時援引了這一邏輯。面對左翼對公民聯合訴聯邦選舉委員會案的譴責，他描述了自己如何説服美國公民自由聯盟董事會繼續反對限制競選言論。

“我對他們説：聽着，你們代理的案子，比如那個旨在推翻國會關於‘虛擬兒童色情’立法的案件——並非真實兒童拍攝，但完全符合色情定義，”艾布拉姆斯回憶道，“我説：你們這麼做不是想保護愛看兒童色情內容的人，而是認為政府不應被賦予決定誰可以觀看任何內容的權力。”

若説最高法院近期有哪位大法官奉行“放任自流”理論，非安東尼·肯尼迪大法官莫屬。艾布拉姆斯稱他是“最高法院中獨樹一幟”“始終如一捍衞第一修正案權利的法學家”。肯尼迪大法官不僅撰寫了《公民聯合案》判決書，還主筆了艾布拉姆斯提及的另一案件——2002年阿什克羅夫特訴自由言論聯盟案。

相比之下，大法官塞繆爾·阿利托強烈反對"放任自流"的觀點。“第一修正案的本意並非禁止任何言論監管，“他在7月7日接受《華爾街日報》採訪時表示。這種立場有時會使他在涉及言論自由的案件中成為唯一的異議者。

即便如此，在絕大多數案件中他仍是言論自由的堅定捍衞者。他接受霍姆斯大法官的著名論斷，並在2017年"馬塔爾訴譚案"中援引該觀點——該案判決政府以種族敏感性為由拒絕搖滾樂隊商標註冊的行為違憲。

在口頭辯論中，阿利托大法官擅長通過假設情境揭露言論限制（尤其是對政治言論的限制）的荒謬性。在2018年"明尼蘇達選民聯盟訴曼斯基案"中，法院審議禁止投票站出現"政治"服飾的法令時，他追問：“穿全國步槍協會T恤可以嗎？”

州政府律師回答：“不可以。”

“那印有第二修正案內容的T恤呢？”

“我認為這會被視為政治表達。”

“如果是第一修正案呢？“律師支吾其詞無法自圓其説，最終敗訴。

2009年法院首次審理"聯合公民案"時，阿利托大法官質問副司法部副部長馬爾科姆·斯圖爾特：“聯邦競選財務法是否適用於書籍出版？“當得到肯定答覆後，他直指要害：“政府立場是允許根據第一修正案查禁企業出版的書籍？“數月後重審時，時任司法部副部長埃琳娜·卡根不得不承認：“政府已改變立場。”

然而阿利托大法官指出，當涉及"幾乎毫無價值的言論，且存在既定嚴格規則判定其不應受保護"時，他始終反對以言論自由為由的訴求。在最高法院裁決《自由言論聯盟》案時他尚未就任，但他列舉了基於此立場的三個異議案例：

• 2009年《美國訴史蒂文斯案》中，法院以8:1裁定廢除聯邦禁止"為商業目的故意銷售動物虐待影像"的刑法條款。阿利托大法官認為此類視頻與真實兒童色情製品（區別於虛擬內容）性質相似，其製作過程本身就涉及暴力犯罪行為。

• 2011年8:1裁定的《斯奈德訴費爾普斯案》中，最高法院認定第一修正案保護邊緣宗教團體在海軍陸戰隊員葬禮外舉行合法但令人反感的抗議活動免於擔責。阿利托大法官表示：“我認為這符合故意造成精神傷害的既定侵權要件”。

• 2012年《美國訴阿爾瓦雷斯案》宣告2005年《反竊取英勇勳章法》違憲，該法案將虛假宣稱"獲得國會授權軍事勳章"列為犯罪。阿利托大法官指出：“阿爾瓦雷斯案涉及可被科學驗證的虛假陳述”。斯卡利亞和托馬斯大法官加入其異議意見書，強調此類謊言對真實勳章獲得者及其家庭造成"實質性傷害”。

在權衡這些案件時，阿利托大法官考量了放任自流的處理方式。“我當時確實想過：我的同事們或許有道理，“他説，“如果我們判定…即使在這些極端情況下言論自由也必須佔上風，也許在後續涉及重要言論的案件中，他們就會堅守立場，頂住壓力不妥協。”

但當年支持保護另類言論的幾位同僚，在其他案件中卻認可了對核心政治言論的限制。佈雷耶大法官和索托馬約爾大法官曾投票支持明尼蘇達州禁止特定T恤的法規。在《公民聯合》案中，四位大法官對支持言論自由的判決提出異議，而阿利托大法官的關鍵一票改變了局面——他的前任奧康納大法官曾在2003年《麥康奈爾訴聯邦選舉委員會》案中持相反立場。

美國公民自由聯盟（ACLU）曾是言論自由絕對主義的堡壘，但如今阿利托大法官成為核心政治言論更堅定的捍衞者。隨着董事會改變立場，支持對競選捐款實施"合理"限制，艾布拉姆斯在《公民聯合》案的內部辯論中落敗。“ACLU沒有界定’合理’的標準，政府必然會自行定義，“艾布拉姆斯與另兩位持異議者在2010年4月的專欄文章中寫道。

再看2023年《303創意訴埃萊尼斯》案，大法官們以6:3裁定科羅拉多州無權強制網頁設計師為同性婚禮制作網站。“很多反對意見，“阿利托大法官指出，“涉及傳統意義上的公共服務——比如允許顧客在餐廳就餐、租住酒店房間，或銷售現成商品。“這些都不屬於表達行為，且"該公司女經營者明確表示不會在那類情形下歧視顧客。”

他指出，本案雙方"均認可這屬於純粹言論”。反對同性婚姻的言論自由權至關重要，肯尼迪大法官在2015年奧伯格費爾訴霍奇斯案的多數意見中特別強調了這一點，儘管該判決同時確立了同性伴侶享有憲法賦予的結婚權。但美國公民自由聯盟在303創意公司案中提交法庭之友簡報支持州政府，理由是法律適用僅對業主憲法權利造成了"附帶性限制”。

如今ACLU採取這種立場已不足為奇。更有力的反駁在於：在該案早期階段，六位法學學者向美國第十巡迴上訴法院提出過相同論點。2020年4月那份法庭之友簡報的首位簽署者正是弗洛伊德·艾布拉姆斯。

塔蘭託先生是《華爾街日報》評論版特稿編輯。裏夫金律師在華盛頓從事上訴和憲法法律實務，曾在里根和老布什政府時期任職於司法部及白宮法律顧問辦公室。

2016年2月23日，塞繆爾·阿利托大法官在華盛頓喬治城法學院發表演講。圖片來源：蓋蒂圖片社刊載於2023年10月2日印刷版，標題為《阿利托大法官的第一修正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