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美各地準備不足的急診室導致兒童死亡——《華爾街日報》

每年，全國有數百名兒童在被匆忙送往急診室後死亡或遭受嚴重傷害，而這些急診室在治療兒童方面準備不足。

《華爾街日報》調查發現，全美僅有約14%的急診部門獲得治療兒童的資質認證，或是專門治療年輕患者的兒童醫院。

許多急診醫生接診的兒童數量不足，難以識別被普通症狀掩蓋的致命疾病，或兒童更常見的病症。一些急診室工作人員默認使用針對成人的藥物劑量和流程，且在緊急情況下要麼沒有兒童專用設備，要麼不知道在哪裏能找到。

醫生、衞生當局和政策制定者幾十年來一直知曉並警告這些缺陷。近年研究量化了準備不足的程度及本可避免的兒童死亡數量，並指出瞭解決問題的基本步驟。

但根據《華爾街日報》對全美50州認證水平的調查、醫療記錄審查以及對醫生、衞生官員和研究人員的採訪，大多數醫院仍未採取行動。

許多地區的家長無法在醫療緊急情況下就送醫選擇做出知情決定。超過70%的急診部門已完成聯邦資助的評估以衡量其兒童救治準備情況，但具體醫院的評估結果保密。此外，25個州根本不檢查急診室的兒科救治準備情況，即使進行檢查的州，有些也不公佈獲得準備認證的醫院名單。

《華爾街日報》彙編了首份全國性醫院綜合名單，這些醫院已獲得州政府某種程度的兒科急救準備認證，或是專門治療年輕患者的兒童醫院或兒科創傷中心。

被認定具備救治資質的醫院需滿足不同等級要求。但調查發現，部分醫院僅完成薄弱環節識別和改進承諾等基礎工作。

研究顯示，救治準備不足正造成生命損失。根據《美國醫學會雜誌·網絡開放》2023年1月對983家急診室的研究，2012至2017年間約1,440名兒童死亡與接診急診室救治準備不足直接相關。

《兒科》期刊2019年研究指出，兒童在準備不足的急診室死亡風險高出四倍。醫生和研究人員表示，除可避免的死亡外，大量兒童還因此遺留嚴重長期健康問題。

“急診室救治水平參差不齊，“致力於改善兒童急救的基金會創始人菲利斯·拉比諾維茨表示。2006年其襁褓中的女兒因柯薩奇B病毒被急診室誤診返家後死亡，“這是真實的醫療危機，我就是活生生的例證。”

美國醫院協會首席醫療官克里斯·德瑞恩佐博士回應稱，醫院始終重視兒科救治質量，且多數急診室執業醫生接受過兒科培訓。

他表示，期望每家急診室都具備一流兒童醫院的兒科專業能力是不合理的。

兒科急診專家指出，急診室無需配備兒童醫院的資源也能妥善救治患兒。多項研究建議所有醫院都能夠且應該採取一些簡單措施。

其中包括：指定一名醫生和護士負責協調改進工作，儲備合適的醫療物資，並對急診人員進行培訓以確保其保持兒科救治技能。

但多數醫院做得遠遠不夠。根據《美國醫學會雜誌·網絡開放》7月發佈的研究，在全美範圍內，醫院在衡量兒科救治準備程度的百分制評估中得分中位數為69.5。該評估由醫生、健康研究人員、政府官員及美國兒科學會等專業團體共同制定，88分被視為準備充分。

“我們的急救體系最初設計時從未考慮過兒童需求，“聯邦政府資助的兒童急救服務創新改進中心聯合主任凱瑟琳·雷米克博士表示。

本可避免的死亡

醫護人員遞給治療艾弗裏·古茲曼-門德斯的醫生的首根呼吸管，對這名體重37磅（約16.8公斤）的幼兒來説太大了。

2020年3月，患有癲癇的三歲女童艾弗裏在癲癇發作時被救護車送往德克薩斯州伯內特市Ascension Seton Highland Lakes醫院急診室。當時醫生試圖插入呼吸管，以確保孩子的抽搐症狀和抗癲癇藥物都不會阻礙肺部獲氧。

對於不常治療兒童的醫生來説，給孩子插管是尤為棘手的操作之一。

兒科專家指出，兒童的氣道比成人更細小且位置不同。由於兒童比成人更快喪失氧氣，醫生必須更快完成操作。

根據其母親和法庭記錄，早在艾弗裏入院20年前的2000年，6歲的馬修·梅拉森就因高原湖急救團隊插管失敗缺氧死亡。

該醫院未通過德州兒童急救能力認證計劃。

關於艾弗裏救治過程的描述，源自其姑母的回憶、醫療記錄及家屬起訴醫院、涉事醫生和兩家醫師派遣機構的法庭文件。

本案於今年早些時候達成和解，具體條款未公開。

高原湖醫院所屬的Ascension醫療集團未回應置評請求，但在法庭記錄中全盤否認了訴訟指控。

醫療記錄顯示，當醫護人員遞給醫生適用於瘦小女性的氣管插管後，該醫生最初誤用大號插管嘗試失敗，後續多次改用小號插管仍未能成功定位氣道。

艾弗裏很快出現嚴重缺氧，繼而心臟停跳。

搶救團隊實施至少六次心肺復甦。護士在標註成人劑量的醫療記錄上手寫記錄了用藥情況，這些成人劑量藥物被用在了艾弗裏身上。

護士在創傷室的抽屜裏找到了成人記錄。她表示後來不確定是否有兒童版本可用。

醫療團隊最終穩定了艾弗裏的情況。但她的血氧水平至少五次降至危及生命的程度。艾弗裏被空運至約50英里外的奧斯汀兒童醫院，那裏的醫生首次嘗試就成功插管。但她的腦部已受損，六天後不幸離世。

大多數兒科應急準備項目要求醫院配備兒童插管等急救程序所需的設備、培訓及操作規範。

科羅拉多州萊弗爾市格蘭德河健康醫院的10張牀位急診室，在培訓護士使用兒童專用設備並對兒科急救物資進行顏色編碼後，今年春季應急準備評分提升近一倍至97.5分。

早在1984年，因一位美國參議院職員的孩子在急診室接受不當治療，國會開始撥款解決此類缺陷。此後，包括美國兒科學會、美國急診醫師學會和美國國家醫學院（原醫學研究所）在內的醫學團體多次發佈報告，對兒童急診護理現狀表示痛心。

然而醫院缺乏改善兒童護理的動力，因許多政府機構和專業團體未作強制要求。各州協助醫院的舉措聯邦資金有限，且兒童急診服務既非高需求領域，經濟效益也不及其他醫療服務。

各州項目官員表示，聯邦政府每年為改善兒童急診護理撥付給各州的資金約為19萬美元——這筆款項足以支付一兩名員工的工資，併為醫院和急救人員提供一些免費培訓。

醫院從成人患者處獲得的收入要高得多，因為醫療機構收治的老年患者更多。與此同時，醫院治療兒童患者往往虧損，其中包括許多享受醫療補助的兒童。兒科專家表示，醫療補助的支付金額不足以覆蓋全部治療成本。

由美國主要醫院監管機構醫療保險和醫療補助服務中心（CMS）以及為醫院制定標準的私營組織聯合委員會制定的大多數安全標準適用於所有年齡段人羣，而非專門針對兒童。

CMS一位代表稱，該機構確實對限制或約束兒童行為制定了規範。聯合委員會在2019年討論過增加兒科設備要求。該組織發言人表示，部分醫院對這些標準提出批評，委員會認為急診部門需要達成更強有力的共識。

根據《華爾街日報》對全美50個州、華盛頓特區及600多家醫院的調查分析，在全國5085個急診室中，約有700個要麼專門接診兒童，要麼因改善兒童急診護理的成效獲得各州認可。

部分州、地方機構和非營利組織已指定兒科創傷中心，這些中心本應配備能夠治療最危重患者的專家，但由於數量有限，它們需要接診足夠多的兒童急診病例以保持醫護人員的專業技能。

僅有田納西州、伊利諾伊州和新澤西州要求並確保其餘醫院配備為最年幼患者提供緊急治療的能力。

伊利諾伊州的規定僅適用於大型醫院。一名州政府官員表示，該州約40%的醫院未參與應急準備計劃。而兩位參與改善新澤西州兒童急診護理工作的醫生指出，該州並未強制執行相關要求。州政府機構女發言人則稱，聯邦政府已批准其認證計劃。

二十二個州設有自願性計劃。密歇根州屬於未實施此類計劃的州之一。

嚴重傷情

在底特律郊區，4歲的梅森·塞特拉里因嘔吐和腹痛被父母送往急診室後，急救人員僅給他提供了蘋果汁和泰諾。

聖瑪麗仁慈利沃尼亞急診科耗時四小時才為梅森安排了腸道X光檢查。

兒科專家表示，危險的腸道套疊在兒童中比成人更為常見。缺乏兒童治療經驗的急診科極易漏診這種名為"腸套疊"的病症，它常被誤認為便秘或腸胃炎。但若早期發現，灌腸即可治癒。

關於梅森治療過程的描述基於法庭證詞、醫療記錄及塞特拉里家族起訴聖瑪麗仁慈醫院等相關方的法律文件，並綜合了對梅森父母的訪談內容。

從阿爾巴尼亞移民美國的塞特拉里夫婦於2017年4月將梅森送往就近的聖瑪麗仁慈醫院（位於其居住地利沃尼亞附近）。梅森的母親尼斯傑塔·塞特拉里表示：“我曾以為美國的每家醫院都很好。”

隸屬於三一健康系統的聖瑪麗仁慈醫院在獲得X光檢查結果前，曾考慮讓梅森出院。隨後梅森被緊急轉至密歇根大學健康中心C.S.莫特兒童醫院，該院醫生迅速診斷出其患有腸套疊。

梅森血氧驟降，出現感染性休克，醫生立即為他實施急診手術。手術室裏，梅森的心臟一度停止跳動。

“這簡直是場噩夢，“母親尼謝塔·塞特拉里説，“對父母而言沒有比這更可怕的事了。”

梅森先後接受了十餘次腸道和肺部手術，住院治療近四個月。出院時他仍需依靠喉部插管維持呼吸，並通過鼻腔插管進行營養供給。

梅森家屬提起的醫療過失訴訟定於今年三月開庭審理。

院方及涉事醫生在法庭文件中否認了相關指控。三一健康集團代表以訴訟正在進行為由拒絕置評。

梅森的肺部遭受永久性損傷。如今十歲的他需要依賴吸入器治療，並藉助振動排痰設備保持呼吸道通暢。

因肺損傷引發的肺炎併發症，梅森已多次住院治療。其父母拒絕前往現已更名為三一健康利沃尼亞的原聖瑪麗醫院，堅持選擇莫特兒童醫院就診。

“我們實在不敢再冒險了，“尼謝塔·塞特拉里表示。

聯繫記者莉茲·埃斯利·懷特請致信[email protected]，聯繫梅蘭妮·埃文斯請致信[email protected]

出現在2023年10月2日的印刷版中，標題為《全美各地準備不足的急診室正在導致兒童生命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