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瓜多爾曾是美國人退休天堂，直到販毒集團到來——《華爾街日報》

厄瓜多爾曼塔——博比·德温特曾在這個國家的海岸找到了她的退休天堂，那裏有小紅蟹在原始海灘上匆匆爬行，巨型海龜產卵，鯨魚在温暖的太平洋水域躍出水面。

德温特和她的丈夫安德烈最近剛建好一棟可以俯瞰太平洋的房子，穿過一片茂密的森林就能到達。他們搭起了吊牀，種了香蕉樹和木瓜樹，並在夕陽西下時舉辦晚宴。

“這裏簡直太神奇了，”來自亞特蘭大的德温特在海灘上散步時説。“我從未到過如此寧靜的地方。”

然後毒品團伙和可怕的暴力事件接踵而至。德温特説，殺戮破壞了他們曾經居住的寧靜地區，她回憶起丈夫有一次不得不急轉方向盤，以避免撞到一名被槍擊倒在街上的男子。德温特夫婦建好房子一個月後，警方在附近的海灘上發現了價值數百萬美元的可卡因，警方稱這些毒品將通過大馬力船隻向北販運。8月，總統候選人費爾南多·維拉維森西奧被槍殺。。

由於擔心厄瓜多爾日益惡化的安全局勢，德温特夫婦現在打算賣掉房子。

“我不得不放棄我的夢想，”德温特説。

厄瓜多爾人和外國人一樣，不得不大幅改變他們的生活方式，因為這個以自然美景和相對安全著稱的國家迅速變成了世界上最暴力的國家之一。政府數據顯示，今年厄瓜多爾的兇殺案預計將超過7000起，是2018年的七倍。

這場血腥屠殺的根源在於該國轉變為鄰國哥倫比亞毒品的轉運樞紐，而哥倫比亞的可卡因產量已創下歷史新高。2016年哥倫比亞販毒游擊隊解除武裝後，其他幫派為爭奪通往厄瓜多爾的路線展開激烈廝殺——該國擁有數百英里無人看守的海岸線，導致權力真空。

強大的本地幫派協助墨西哥販毒集團和阿爾巴尼亞黑手黨將毒品運往美國及歐洲的消費者手中。警方火力不敵黑幫，而政府則因疫情後的抗議活動和政治僵局分身乏術。

上個月曼塔中南部街頭的一具屍體，明顯是職業殺手所為。年輕球員們在曼塔塔爾基海灘的沙地上練習足球。總統吉列爾莫·拉索（面臨彈劾投票，於五月解散國會）表示，其政府從威脅厄瓜多爾的"毒品恐怖分子"手中繳獲了創紀錄數量的可卡因。他向受創嚴重的沿海城市派遣士兵上街巡邏，並試圖從幫派控制的監獄奪回控制權。

上週，面對逃離暴力和貧困的厄瓜多爾移民激增，拜登政府與基多簽署協議，加強打擊包括毒品走私在內的非法海上活動合作。

迄今為止，厄瓜多爾仍未能遏制這場流血事件。急診室醫生們講述着他們如何在槍口威脅下被迫救治身中數彈的黑幫成員。阿爾貝託·貝納維德斯神父經常為兇殺案受害者主持葬禮，他回憶最近一次儀式遭遇槍擊時自己慌忙躲避的情景。

“我頭都不敢回，那簡直是心理創傷。“這位天主教神父説，“看着母親們不得不埋葬自己的孩子，實在令人心碎。”

上週，由於家長擔憂校園黑幫暴力，政府下令最大城市的數千名學生恢復網課。部分教師收到據稱來自國內最大黑幫的WhatsApp信息，威脅若不繳納保護費就綁架學生。“我們在學校安插了人手，“其中一條附有槍支照片的信息寫道。

儘管有警方保護，負責曼塔市有組織犯罪調查的檢察官魯本·巴爾達仍感到危機四伏。近日有人將斬首的山羊屍體放置在他辦公室外——上次發生類似事件後，另一名檢察官遭槍殺身亡。

在這個兇殺率即將超越委內瑞拉和洪都拉斯的國家，巴爾達採取嚴密防範措施：用木質書架遮擋辦公室窗户防狙擊，上下班路線絕不重複，家人幾乎足不出户。

“我的孩子們不能去公園玩耍，不能參加足球或音樂課，“他説，“我們從不參加社交活動。”

即便有美國執法機構支持，定罪仍非易事。去年12月，當地法院宣判18名被控用大型船隻給運毒快艇加油的被告無罪，其中包含多名船主。

“這對我們的公民和罪犯來説都是一個可怕的信息，”巴爾達在談到這一判決時表示。“你感到無能為力。我們不僅在這個案件上投入了大量時間，而且還與擁有強大經濟實力的人對抗，這讓我們的生命處於危險之中。”

暴力的激增正在衝擊厄瓜多爾，該國正準備於10月15日舉行第二輪總統選舉。領先的候選人丹尼爾·諾沃亞是厄瓜多爾最富有的人之一的35歲兒子，他表示將軍事化厄瓜多爾漏洞百出的邊境，並將船隻改造成監獄，停泊在太平洋上。他承諾創造就業機會並改善學校，減少貧困，削弱幫派招募新成員的能力。

“我們正在經歷一場內部戰爭，”諾沃亞説，他在競選活動中穿着防彈背心。

2020年12月，一名哥倫比亞殺手走進曼塔市一家豪華購物中心，向強大的“喬內羅斯”幫派頭目豪爾赫·路易斯·桑布拉諾開了八槍。警方稱該幫派與墨西哥的錫那羅亞販毒集團結盟。

警方表示，錫那羅亞的墨西哥競爭對手哈利斯科新一代販毒集團下令實施了這起謀殺，隨着“喬內羅斯”失去對毒品路線的壟斷，並與其他幫派爭奪地盤，厄瓜多爾陷入了暴力之中。

“厄瓜多爾措手不及，”美國緝毒局前國際行動主管邁克·維吉爾説。“我認為沒有人真正預見到這種情況會發生。”

現在，在曼塔等沿海城市，警方表示，殺手的藏身處如雨後春筍般出現。據曼塔警察局長路易斯·卡諾稱，這些殺手只有在殺人時才會外出，之後會燒燬他們的逃跑車輛。

“他們是隱形的，”他在一次採訪中説道。

卡諾補充説，2009年厄瓜多爾決定終止美國從曼塔空軍基地出發的禁毒飛行任務後，該國海岸便處於無防護狀態。“這裏沒有任何管控，”他表示，“正因如此，我們成了毒販垂涎的目標。”

無處不在的犯罪集團催生了依附毒品貿易的家庭作坊式產業。在這片白沙海岸地區，曼塔附近哈拉米霍的漁民原本捕撈鰹魚，如今卻用他們行動緩慢的小漁船“潘加斯”向北運輸毒品。

據警方稱，三名船員通過將可卡因運出海，繞過著名的加拉帕戈斯羣島，再向北送至中美洲和墨西哥附近的交接點，可獲利15萬美元。對於住在鐵皮屋頂小屋裏、過去捕魚旺季日收入僅20美元的漁民而言，這無疑是筆鉅款。

“生活實在太艱難了，説出來也不怕丟人，有些日子我們餓着肚子睡覺，因為身無分文，”哈拉米霍一位64歲的婦女説道，她的兒子因用漁船販運可卡因而入獄。

警方指出，成功運毒的漁民將收入揮霍在新車和派對上。但他們踏入的黑道世界危機四伏：黑幫會綁架並逼迫部分人交出錢財。

從阿爾西瓦爾醫院俯瞰瓜亞基爾中南部。該城已成為南美大陸暴力犯罪最猖獗的城市之一。厄瓜多爾哈拉米約港，毒販已滲透傳統漁民羣體。隨着富人僱傭保鏢併為車輛加裝防彈設施，安保公司業務激增。某公司研發了一種裝置，可讓駕駛員從車內釋放灰色煙霧，為遭遇劫車時爭取逃生時間。

“就像迎面撒了把沙子，“約翰·莫利納説道。他在瓜亞基爾（厄瓜多爾最大城市，現由軍隊巡邏）的親屬遭遇持槍搶劫後，與父親共同開發了這套系統。

新奧爾良人傑斯·懷斯曼去年12月搬到距瓜亞基爾70英里的熱門海濱小鎮薩利納斯，計劃創辦釀酒廠。他此前查閲的資料顯示厄瓜多爾曾是拉丁美洲最安全的國家之一。

“我做前期調研時獲取的是滯後的信息，“他坦言。

抵達後，他聽聞當地企業普遍遭遇勒索。數月後，瓜亞基爾一位意大利餐廳老闆在光天化日下遭綁架。這位商人表示，支付贖金六天後才獲釋。

“我親眼所見的是，過去半年暴力事件翻倍增長，“懷斯曼説，“這相當令人不安。”

就在幾天前，懷斯曼搬到了哥倫比亞的麥德林——這座曾是世界謀殺之都的城市。

作為可卡因運輸樞紐的瓜亞基爾，正是厄瓜多爾暴力風暴的中心。政府數據顯示，瓜亞基爾所在的瓜亞斯省，今年兇殺案預計將突破3000起，而2018年僅為291起。

城市貧民區的年輕男子遺體填滿了安赫爾·瑪麗亞·卡納萊斯公墓，他們被安放在十層高的混凝土墓穴中。

其中包括安娜·莫拉萊斯的兒子米格爾。

這位23歲的青年因搶劫罪在臭名昭著的濱海監獄服刑三年，2021年9月在一場導致122名囚犯喪生的屠殺中遇害。當時莫拉萊斯衝往監獄，當另一名囚犯的親屬視頻通話向她展示監獄圍牆內的死者畫面時，她看到了兒子的遺體。

安娜·莫拉萊斯兒子的墳墓，他死於2021年9月的瓜亞基爾監獄暴動。伊莎貝爾·蒙塔尼奧在兒子2021年死於監獄後，獨自撫養兩個孫輩。“想象一下這種痛苦，”莫拉萊斯説，“一個母親看到兒子在那裏，被肢解。”

莫拉萊斯表示，她兒子和其他囚犯遇害是因為他們拒絕加入爭奪監獄控制權的幫派。安全官員稱，被監禁的幫派頭目從監獄內策劃毒品交易、勒索和謀殺。她現在領導着一個親屬團體，要求改善監獄條件，併為獄中死亡者的家人爭取正義。

伊莎貝爾·蒙塔尼奧的兒子安迪兩個月後在同一所監獄遇害。她現在每天照顧他六歲和七歲的兩個孩子。

“你試圖向他們解釋，上帝帶走了他，他在天堂，他在照顧我們，”蒙塔尼奧説。“但他們會説，‘我想要我爸爸回來，我不想要他在那裏，我想要他在這裏。’對他們來説，他就是一切。”

監獄暴力迅速蔓延到瓜亞基爾的街頭——影響到不習慣殺戮的機構。

兩年前，六名武裝男子闖入瓜亞基爾一家公立醫院的急診室，當時達尼洛·達維拉醫生正在努力搶救中彈的病人，其中包括一名當地犯罪頭目。

戴着棒球帽和連帽衫的歹徒用槍指着達維拉，命令他救活他們的頭目——否則就對他不客氣。

“我告訴他們，‘別急，我們會盡力，讓我先看看他，’”達維拉説。“但他已經不行了。”

他們沒有傷害達維拉。但不久之後，殺手們走進另一家醫院，試圖幹掉一名在謀殺未遂中倖存下來的男子。他們向他的房間掃射。但那人幾小時前已經出院。另一名病人，一名婦女，剛剛住進來。警方稱，她被殺害了。

阿爾西瓦爾醫院的安全團隊在急診入口處進行監控巡邏。伊布森·坎波韋德，阿爾西瓦爾醫院的安全主管，現在工作人員都穿着防彈背心。“那一刻我知道情況會變得非常糟糕，會失控，”私立阿爾西瓦爾醫院的院長勞爾·阿爾西瓦爾説。

他開始為醫院急診室應對即將到來的混亂做準備，這裏原本習慣於救治車禍傷者。他採用了墨西哥暴力猖獗的錫那羅亞州醫院的安全 protocols，包括在槍傷患者送達後立即關閉醫院通道。

醫院安裝了防彈門。安保人員穿着防彈背心。他們將警棍換成了9毫米格洛克手槍。去年，該院收治了160名槍傷患者，而疫情前年均僅15例。

六月，一名身中約六槍的男子被送至醫院。醫護人員目睹其幫派成員建立警戒線防止二次襲擊：黑色SUV停在拐角，其他車輛環繞醫院巡邏，無人機在上空盤旋，魁梧壯漢在外把守。這名幫派頭目最終生還。

但八月底，一對兄弟在距醫院一個街區處遭敵對幫派槍擊後被送來。院方表示兩人均不治身亡。

Ángel María Canales公墓安葬着瓜亞基爾監獄暴亂的部分遇難者。“內臟損傷非常嚴重，“現任阿爾西瓦爾醫院急診科主任的達維拉説，“身中十餘槍怎麼可能活下來？”

聯繫記者Ryan Dubé請致信 [email protected]

本文發表於2023年10月4日印刷版，標題為《毒品幫派摧毀退休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