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關於加密貨幣與精英圈子的兩本書》

加密貨幣的迅速崛起與一夜之間幾近崩潰的故事，作為精英羣體愚蠢行為的典型案例被嚴重忽視了。你無需金融學研究生學歷，只需瞥一眼這場加密狂熱就會質疑：為何理性人會把錢投入毫無支撐的虛擬貨幣？但在多年超低利率的鼓動下，許多理性人確實這麼做了——有些人至今仍在堅持。

彭博社記者Zeke Faux（發音同"狐狸"）所著《數字上升》完整記錄了這場怪誕現象：從2008年比特幣作為規避政府監管銀行的工具誕生，到2022年加密貨幣交易所FTX的崩盤。作者精妙闡釋了加密貨幣的運作機制，以及"加密兄弟"（以年輕男性為主的擁躉）如何大起大落地賺取又虧蝕鉅額財富。

本書核心價值在於Faux親歷加密世界的冒險紀實。他前往巴哈馬追蹤FTX創始人Sam Bankman-Fried——從這位蓬頭垢面的少年天才以商業鉅子姿態縱橫全球，到其帝國傾覆後獨坐廢棄頂層公寓喃喃"真的他媽抱歉"。作者還探訪柬埔寨名為"唐人街"的園區，那裏越南求職者被犯罪集團脅迫，通過短信詐騙西方人。據Faux調查，這種跨國犯罪得以實施，正是因為黑客等不法分子青睞的加密貨幣Tether難以追蹤特性。

福克斯先生講述了一個荒誕的插曲：加密貨幣交易者和名人——賈斯汀·比伯、吉米·法倫、格温妮絲·帕特洛、史努比·狗狗——以每張數十萬或數百萬美元的價格購買卡通猿的數字圖像。購買這些"非同質化代幣"（NFT）的名人想表明他們瞭解金融領域的最新趨勢；而加密貨幣愛好者則想假裝自己是名人。為了進入紐約的一個加密貨幣派對，福克斯先生不得不購買一張這樣的花哨圖像——他花了大約2萬美元買了一張便宜的。後來，我們很高興地得知，他以差不多的價格賣掉了它。

《數字上升》——書名取自一個模因，象徵着加密貨幣投資者無腦的樂觀——結合了尖鋭的分析、無畏的報道和有力的寫作。在訪問2021年將比特幣定為法定貨幣的薩爾瓦多時，福克斯先生遇到了一家又一家店鋪，它們醒目地展示着"不接受比特幣"的字樣。即使在迎合遊客的高檔場所，他記錄道：“收銀員勉強接受比特幣，常常跑到後屋去找一個裝有比特幣應用的設備，就像法國餐廳的服務員可能會從櫃枱下拿出一瓶積滿灰塵的番茄醬來迎合無知的美國人一樣。”

《點球成金》（2003年）和《大空頭》（2010年）的作者邁克爾·劉易斯在去年FTX崩盤時已經開始着手寫一本關於班克曼-弗裏德先生和加密貨幣崛起的書。結果就是《走向無限》，這本書在很大程度上對班克曼-弗裏德先生的生活、職業生涯以及作為世界上最年輕億萬富翁的短暫時光給予了同情。

班克曼-弗裏德先生（簡稱SBF）在麻省理工學院讀書時就在交易公司簡街資本找到了一份工作。在簡街，他擅長一種基於算法的交易形式，這種交易依賴速度和原始數據，而不是直覺或經驗。劉易斯先生解釋説，他在簡街表現出色，因為他沒有感受壓力的能力。班克曼-弗裏德先生坦率地告訴劉易斯，他將生活中所有的決定，包括小的決定，都視為對預期價值（EV）的計算。他似乎沒有愛或感受快樂的能力。為了在簡街交朋友，他強迫自己做面部表情。

在麻省理工學院期間，他信奉"有效利他主義"（EA），這一學説在其最新版本中主張，道德生活的核心在於確保人類長期生存——這大致意味着選擇純素生活方式並向EA認可的非營利組織大量資金。作為一種哲學，它吸引那些極度聰明、懷揣烏托邦理想的年輕人，他們最突出的傾向就是認為自己懂得遠比實際多。班克曼-弗裏德先生身邊聚集了這樣一羣聰明卻天真的追隨者。隨着他的加密貨幣企業在市值上爆炸性增長，他向傾向左翼的事業和政治人物捐贈了鉅額資金。一些非營利組織甚至未經請求就收到了百萬美元的支票。

《無限擴張》正是我們期待從劉易斯先生那裏讀到的那種講述技巧嫺熟的故事。書中班克曼-弗裏德通過Zoom與時尚編輯安娜·温圖爾聊天的片段，就值回書價。據劉易斯先生描述，温圖爾未明説的目的似乎是讓他為Met Gala買單。SBF不僅顯然不知道她是誰或Met Gala是什麼；在她説話時，他還最小化了她的窗口，對她説的每件事都説"是的"，並玩一款名為Storybook Brawl的視頻遊戲。

FTX及其關聯交易公司Alameda Research是如何損失——字面意義上的損失，即無法解釋——大約80億美元的？聯邦政府已指控他欺詐和洗錢。劉易斯先生認為，除了背信棄義之外，還有別的解釋。他可能是對的。但他忽略了一個更有趣的問題：美國的精英羣體——進步派政客、頂級娛樂人士、億萬富翁風險投資家、著名作家——怎麼會看着這個穿着工裝短褲、面無表情、滿口髒話的多毛極客，而不懷疑事情嚴重不對勁？請原諒這種憤世嫉俗，但答案是政治。

斯威姆先生是《華爾街日報》社論版撰稿人。

刊登於2023年10月6日印刷版，標題為《加密貨幣與精英階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