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諾貝爾獎得主納爾熱斯·穆罕默迪如何直面伊朗領導層——拷打、處決與女性權利之爭

上週五，當世界各地的人們為納爾吉斯·穆罕默迪獲得今年諾貝爾和平獎而慶祝時，這位獲獎者本人卻對此毫不知情，這種狀況持續了數小時。

據其家人透露，在德黑蘭埃文監獄——這位51歲的伊朗人權活動家正在此服十年刑期——女性囚犯被禁止在週五接打電話。直到男監區的囚犯設法傳訊給她，她才得知獲獎消息。

家屬表示，當晚女囚們通過國家電視台看到政府聲明，該聲明猛烈抨擊諾貝爾委員會將這一崇高榮譽授予"罪犯"，監區內隨即爆發出慶祝歡呼。

根據家屬轉述，穆罕默迪週六告訴父親：“昨天是我們所有人在監獄裏度過的最美好、最光榮的日子之一。女監區充滿歡樂，大家高唱’女性、生命、自由’的口號。“這裏引用的是近期街頭抗議中使用的標語。

作為伊朗最堅韌無畏的人權捍衞者之一，穆罕默迪因近三十年來持續反抗伊斯蘭共和國對伊朗女性的壓迫而獲諾獎，這是對該國不屈不撓的女權運動的強力聲援。

然而她的抗議活動和公民不服從運動——自大學時代起就屢次使她身陷囹圄——遠不止於爭取女性權利、反對伊斯蘭着裝法和性騷擾。她還將矛頭直指死刑制度，並基於自身監禁經歷，揭露伊朗監獄使用酷刑的現象。

自童年起，監禁威脅就如影隨形伴隨着穆罕默迪的人生。1972年出生於德黑蘭以西200英里的贊詹，她自幼便浸淫在顛覆性政治與抗爭活動中。母親每週都會去監獄探望1979年伊斯蘭革命後遭囚禁的親屬——包括一位被監禁多年的叔叔和四名被處決的表親。丈夫塔吉·拉赫曼尼表示，這些遭遇使穆罕默迪畢生反對死刑。

1998年，在加茲温國際大學攻讀物理期間，她因共同創立政治組織並撰寫支持學生與女權的文章，首次遭遇伊朗惡名昭彰的監獄體系。這兩項活動對女性而言既危險又罕見，她也因此首度被捕。

“她熱情似火、膽識過人且充滿自信，“作家兼活動家拉赫曼尼回憶道。這對結婚24年的夫婦1996年相識於加茲温，常在山間徒步並策劃地下政治活動。“我從未見過如此不強調女性特質卻能與所有人自如交談的女性。”

約一年監禁獲釋後，二人成婚。不久拉赫曼尼再度被捕（此前已數次入獄），穆罕默迪領導了營救行動，由此確立了人權活動家的定位。

她加入由2003年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希林·伊巴迪創立的德黑蘭人權捍衞者中心，深化對伊朗政治體系的認知。共事多年的律師兼人權倡導者萊拉·阿里卡拉米指出，當擁有法律學位的同事試圖在現行法律框架內施壓當局時，穆罕默迪直指整個體制及其中的個體進行批判。

納爾吉斯·穆罕默迪早年投身維權活動時的照片。圖片來源：behrouz mehri/Agence France-Presse/Getty Images隨着伊朗日益走向威權，該國許多無畏的律師、學者、活動人士和顛覆性藝術家紛紛流亡海外。穆罕默迪選擇留下，她堅信加強伊朗公民社會對贏得自由至關重要。

她以鼓舞人心的雄辯口才聞名。2008年，政府迫使她供職的工程公司解僱了她。她曾寫道，安全人員會打她的手機，命令她逃離伊朗，甚至告訴她如何穿越庫爾德斯坦山區出逃。

2012年，拉赫馬尼在總共入獄14年後發現，司法部門又對他提起了四起新的訴訟，他面臨即將被捕的處境，於是移居法國。

穆罕默迪的維權活動變得越來越大膽。2014年有一段廣為流傳的視頻，她在據稱因在獄中遭受酷刑而死亡的博主薩塔爾·貝赫什提的墓前發表演講，指控伊朗當局導致了他的死亡。

“演講非常有力量，“阿利卡拉米説。“她的講話方式打動了許多人。我認為這就是她這些年來一直被關在監獄裏的原因。政府不喜歡有潛力成為領袖的人。”

當穆罕默迪再次被捕時，這對夫婦決定把孩子們送到國外與他同住，而她則留在伊朗。

穆罕瑪迪對公民抗命的執着讓她付出了沉重的個人代價。她已八年未見16歲的雙胞胎阿里和基安娜，上次通過視頻連線交談也過去了19個月。

“這非常艱難，但這是我們選擇的路。我告訴孩子們，我們不應成為受害者，還有更重要的使命。“拉赫馬尼説。

穆罕瑪迪曾寫信請求孩子們原諒她的缺席。週五記者會上，她兒子表示已原諒母親。但拉赫馬尼説，女兒"對他們付出的代價更為不滿”。

納爾熱斯·穆罕瑪迪的丈夫塔吉·拉赫馬尼為躲避伊朗當局逮捕，攜兩個孩子旅居法國。圖片來源：蒂博·卡穆/美聯社在獄中，穆罕瑪迪成為了政府忌憚的領袖。英伊雙重國籍者納扎寧·扎加里-拉特克利夫表示，每當新囚犯到來，穆罕瑪迪都會盡力讓她們感到舒適。扎加里-拉特克利夫曾在埃文監獄被關押六年，她在入獄一年後從安全區轉至普通監區時結識了穆罕瑪迪。

“她張開雙臂歡迎我，把我介紹給所有人。“扎加里-拉特克利夫回憶道。囚犯們可使用小爐灶，食物雖匱乏但總有雞蛋和黃油，穆罕瑪迪會為大家做飯。

“我們稱她為煎蛋女王，”扎加里-拉特克利夫説道。

即使在獄中，穆罕默迪仍堅持公民不服從運動，經常聲援高牆外的街頭抗議活動，並因此遭受懲罰。

2019年因油價上漲引發全國性動盪期間，數百名抗議者在與安全部隊衝突中喪生，穆罕默迪在埃文監獄組織靜坐活動讓囚犯們表達聲援，並發表聲明支持抗議者。

據她通過母親發佈的公開信所述，靜坐期間獄方謊稱其律師來訪將她誘離，實際卻將她帶到監獄長辦公室，對方對她破口大罵。

穆罕默迪試圖衝出辦公室時被制服，雙手被猛砸向玻璃隔板導致碎裂的玻璃割傷。由於服用抗凝血藥物，她血流不止的傷口更加惡化。她回憶道，安全人員將她扔進救護車，押送至贊詹監獄——這個過度擁擠的設施關押着販毒、暴力犯罪等非政治犯。

去年穆罕默迪出版著作，收錄了12名女囚關於感官剝奪與隔離式精神折磨的訪談，這種酷刑她也曾親身經歷。

她在書中描述：牢房光線調控使身體喪失晝夜感知，單獨監禁中觸覺剝奪引發疼痛，冰冷的水泥地面與粗礪毯子更加劇了這種痛苦。

“伊斯蘭國並非通過傷害囚犯來獲取對國家有價值的情報，而是致力於攻擊人類意識，”她寫道。

《白色酷刑》一書出版後，她作為懲罰被單獨監禁了兩個多月。

伊朗此前曾否認穆罕瑪迪在獄中遭受騷擾。

監獄生活嚴重損害了她的健康。她經歷過心臟病發作和類似癲癇的肌肉痙攣。她被剝奪了囚犯通常享有的購買肉類、蔬菜和水果的權利，長期僅靠米飯、土豆和麪包維持生命。拉赫瑪尼透露，為了羞辱她，獄方每週兩次、每次四小時強迫她擦洗監獄地板。

“納爾熱斯希望外界不要忘記伊朗人民和伊朗人權活動家的鬥爭，”他説，“她擁有無窮的能量，從未停止抗爭。”

聯繫記者松恩·恩格爾·拉斯穆森請致信[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