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犯罪團伙、俄羅斯富豪及哈馬斯關聯恐怖組織轉移資金的加密貨幣交易所 - 《華爾街日報》

美國去年制裁了莫斯科一家加密貨幣交易所，以阻撓俄羅斯規避因入侵烏克蘭而實施的金融封鎖。

一年後，該交易所業務蓬勃發展。

儘管被列入美國黑名單（限制與被制裁實體交易），但根據交易數據和熟悉該公司的人士透露，Garantex已成為俄羅斯人資金進出該國的主要渠道。美國當局表示，它也是俄羅斯網絡犯罪分子洗錢的工具。

本月有證據表明，巴勒斯坦武裝分子在10月7日襲擊以色列之前，部分通過加密貨幣為其行動提供資金，這凸顯了Garantex作為非法資金全球通道日益增長的作用。根據研究機構Elliptic的分析，參與襲擊的巴勒斯坦伊斯蘭聖戰組織控制的數字錢包通過Garantex接收了9300萬美元的一部分，該機構表示哈馬斯也採用了類似的融資策略。

美國財政部在去年的一份報告中表示，加密貨幣交易所在金融犯罪控制方面的漏洞可能使恐怖組織濫用它們。以色列國防部長Yoav Gallant去年夏天表示，數字貨幣的使用使阻止恐怖主義融資的工作變得更加複雜。

在俄羅斯，該交易所被用來將盧布兑換成其他貨幣，這在烏克蘭入侵後對俄羅斯銀行實施制裁的情況下變得更加困難。客户在Garantex辦公室存入盧布現金以接收加密貨幣，主要是穩定幣（一種通常與美元掛鈎的流行數字貨幣）。然後，這些資金可以通過本地合作伙伴網絡在國外提取為傳統貨幣，交易記錄幾乎無法追蹤。

據加密貨幣數據提供商Coinpaprika統計，7月份該平台上的客户交易總額約為8.65億美元，是其受制裁當月處理金額的三倍多。

這些數據表明，加密貨幣已成為拜登政府扼殺俄羅斯經濟行動中的主要弱點。美國財政部已對超過80%的俄羅斯銀行業實施制裁，限制俄羅斯人通過外國銀行轉移資金的能力。

俄羅斯央行今年表示，加密貨幣已成為結算交易和轉移資金的"替代方法"。

前財政部高級官員及白宮反恐顧問胡安·薩拉特指出，Garantex的擴張引發了對美國製裁效果的質疑——當制裁對象在敵對領土上具有金融絕緣性時。“這確實表明外國資產控制辦公室（OFAC）的能力存在侷限，“薩拉特表示，“OFAC的工具雖然強大，但並非萬能靈藥。”

一位財政部高級官員向《華爾街日報》透露，該部門正密切監控Garantex，並與合作伙伴共同努力切斷其作為支付渠道的功能。財政部評估認為，富裕的俄羅斯個人經常使用Garantex將資金轉移出境。該官員表示，部門正在考慮對使用Garantex進行跨境交易的相關方採取進一步行動。

優秀的廣告效應

Garantex於2019年推出，是目前俄羅斯最受歡迎的盧布加密貨幣交易所。當地交易員表示，能進行大規模交易的替代平台寥寥無幾。全球最大加密貨幣平台幣安此前也允許俄羅斯用户將盧布兑換為加密貨幣，但其盧布交易量遠低於Garantex。在《華爾街日報》報道其客户使用受制裁俄羅斯銀行一個月後，幣安於9月出售了俄羅斯業務。

為打擊網絡犯罪及受制裁實體的加密貨幣使用，美國財政部已對多家俄羅斯加密企業實施制裁。分析人士指出，部分企業雖關閉但隨後改頭換面重新運營——由於加密貨幣基礎設施（尤其是存儲代幣的數字錢包）極易複製，這為它們提供了便利。

Garantex不僅存活下來，甚至更加繁榮。為持續服務客户羣，該交易所將IT基礎設施從原未公開地點遷移至俄羅斯，並在迪拜、泰國等俄羅斯移民熱門地區建立合作伙伴關係。

一名Garantex管理員曾向客户誇耀，美國財政部的制裁恰恰為其服務做了絕佳宣傳。

美國財政部指出，該平台長期受洗錢犯罪集團青睞。交易所對現金存款客户幾乎不要求提供信息或身份證明，使得犯罪分子能安全地將非法所得轉換為加密貨幣，再以其他貨幣形式提取。

Garantex通訊總監葉夫根尼婭·布洛娃向《華爾街日報》表示，該平台交易量的增長與過去一年俄羅斯加密貨幣交易的整體擴張同步。

布洛娃反駁了美國財政部對Garantex的定性，稱該交易所對洗錢行為零容忍，並採用了她所説的俄羅斯國產尖端合規軟件。她表示，財政部將矛頭指向服務器、員工和客户羣均位於俄羅斯的Garantex是出於政治目的。“我們僅在加密貨幣與盧布交易這一領域處於領先地位，“布洛娃説。

從聯邦大廈俯瞰莫斯科。儘管受到美國財政部制裁，Garantex的業務仍在蓬勃發展。圖片來源：迪米塔爾·迪爾科夫/法新社/蓋蒂圖片社戰爭期間，Garantex的客户羣已擴大到包括尋求快速廉價方式將大額盧布資金轉入轉出俄羅斯的普通民眾和當地企業。雖然制裁主要禁止與美國有關聯的個人和公司與被列入黑名單的實體交易，但美國財政部也表示，非美國人士如果規避對俄製裁或向已受制裁對象提供支持，也將面臨風險。

對於單筆交易，Garantex告知客户其莫斯科辦事處最多可收取1億盧布現金（按當前匯率約合100萬美元）。這種規模的盧布交易通常會引起國際銀行的關注，導致賬户凍結並要求客户提供更多信息。而Garantex客户可以進行多筆交易而不會觸發警報。

自2022年2月俄羅斯入侵烏克蘭以來，根據Coinpaprika的數據，至少有70億美元資金流經Garantex平台。該公司表示這些數字直接來自Garantex平台。

另一家通過區塊鏈追蹤Garantex資金流動的加密貨幣研究公司表示，實際總額可能是這個數字的數倍，估計高達300億美元。

Burova拒絕透露Garantex自身的交易數據。

俄羅斯人通過銀行向海外轉移的資金規模仍然更大——莫斯科宏觀經濟分析與短期預測中心的報告顯示，2022年這一數字估計為330億美元。這是因為並非所有俄羅斯銀行都受到制裁，且部分海外銀行仍接受盧布轉賬。

Garantex的交易量近期激增，根據Coinpaprika最新數據，其日均交易量在8月達到峯值。今年美國和歐盟加強了對俄羅斯銀行的制裁。

洗錢網絡

關於Garantex崛起的報道基於對俄羅斯和歐洲現任及前任政府調查人員、其創始人前合作伙伴與顧問、以及追蹤其活動的研究人員的採訪。信息還來源於公司記錄、區塊鏈分析數據和Garantex客户聊天羣組。

Garantex的創立初衷就是幫助俄羅斯人全球轉移資金。其聯合創始人——俄羅斯互聯網企業家Stanislav Drugalev和莫斯科某區前副區長Sergey Mendeleev——在莫斯科最負盛名的商業地標聯邦大廈設立了辦公室。Mendeleev曾向採訪者表示，該公司旨在讓客户能"在世界任何地方快速提現，可能除了南極洲”。

業務迅速蓬勃發展。美國財政部去年指出，由於缺乏客户管控措施，黑客、毒販及其他犯罪集團已通過Garantex轉移了超過1億美元資金。區塊鏈研究領軍企業Chainalysis（協助美國當局進行加密貨幣案件調查）披露，2019至2021年間流入Garantex的20億美元資金中，約三分之一與犯罪組織有關聯。

俄羅斯執法部門也盯上了Garantex。據熟悉該平台運作的人士透露，當局持續加強對該交易所的管控，不僅突擊搜查其辦公場所，還施壓要求其交出用户數據。

2020年9月的一個深夜，德魯加列夫的妻子奧克薩娜·德魯加列娃正在莫斯科家中，全副武裝的警察突然破門而入。他們正在搜捕她的丈夫。德魯加列娃及一位直接參與此案的俄羅斯前執法官員證實，德魯加列夫自首後向警方提供了利用Garantex進行犯罪的團伙信息，隨後獲釋。

德魯加列夫移居迪拜，其妻則留在莫斯科。

Garantex聯合創始人斯坦尼斯拉夫·德魯加列夫與妻子奧克薩娜·德魯加列娃圖片來源：奧克薩娜·德魯加列娃次年二月，德魯加列娃接到丈夫友人的電話，告知在迪拜某座橋下發現了她丈夫的遺體。他的筆記本電腦不翼而飛。她收到德魯加列夫手機仍處於開機狀態的通知，但當她回覆信息時，回覆她的卻是個陌生人。

“你好，我有斯坦尼斯拉夫的東西，”據《華爾街日報》看到的短信顯示，此人要求支付贖金才歸還物品。“我想要回我的丈夫，”她回應道。

她後來告訴一家俄羅斯YouTube頻道，迪拜警方從未就死亡事件向她提供完整解釋。“我不記得那天發生了什麼，”她對《華爾街日報》説，“我試圖把這些從記憶中抹去。”

迪拜警察部門未回應置評請求。

在Garantex內部，Drugalev之死的細節鮮少被討論。當時擔任Garantex愛沙尼亞本地子公司董事會成員的Karmo Neider表示，他只被告知Drugalev死於一場意外。

根據警方提供的幻燈片演示及多名與會者所述，兩個月後，接替Drugalev的人選與其他加密貨幣高管在莫斯科參加了聯邦安全局的會議，會上警方官員表示需要“最大程度獲取”平台用户信息。

通訊總監Burova表示，Garantex支持國內外打擊犯罪的行動。她稱公司沒有政治傾向，並“在法律框架內”配合俄羅斯執法機構。對於Drugalev的死亡，她以私事為由拒絕置評。

成袋現金

2022年1月烏克蘭戰爭爆發前夕，Garantex正值鼎盛時期。公司在聯邦大廈舉辦週年派對，賓客們開啓香檳，隨着電子樂起舞。Burova在Instagram發佈的視頻中切開蛋糕，上面裝飾着仿製的百元美鈔和穩定幣Tether的代幣。

據《華爾街日報》看到的客户私聊記錄，戰爭爆發後，Garantex向焦慮的用户表示不會像其他國際加密公司那樣凍結俄羅斯賬户。“資金足夠所有人使用，“一位名叫葉夫根尼的管理員在Telegram聊天羣中寫道。

在聯邦大廈14層的辦公室外，人們排起長達數小時的長隊。晝夜不休的客户等待存入盧布和美元現金，換取最常見的加密穩定幣泰達幣。

當有用户對攜帶大量現金到辦公室表示擔憂時，葉夫根尼在羣聊中建議：“帶個更大的包。”

同年四月，美國財政部對Garantex實施制裁。交易所員工向客户保證業務將正常運轉，因其在美國沒有資產，且加密儲備存放在"中立司法管轄區”。

“來自國外的這種’宣傳’只會讓我們的交易量增長，“葉夫根尼在這個約7500人的羣聊中對客户表示。

“上帝啊，請賜予我們繁榮與戰勝星條旗的力量，“一位客户回覆道。

據拒絕透露交易所此前註冊地的布羅娃稱，被制裁時Garantex已將IT基礎設施轉移至美國無法觸及的俄羅斯境內。

制裁三週後，Garantex宣佈與阿聯酋運營商Bithauz合作。客户可親臨Bithauz迪拜辦公室，單次交易高達500萬美元的泰達幣兑換當地貨幣迪拉姆或美元。研究人員指出，這種與Garantex其他海外夥伴類似的現金業務模式，使國際制裁機構難以追蹤。

據客户間的Telegram消息透露，Bithauz由迪拜公司MKAN Coin運營。MKAN Coin由前Garantex高管穆罕默德·哈利法在Garantex受制裁後數週內於4月註冊成立。哈利法此前曾擔任迪拜國際金融中心高級官員，該中心是由迪拜金融監管機構監管的商業樞紐。

Garantex告知客户其與迪拜運營商建立了合作關係（上圖）。圖片來源：Kamran Jebreili/Associated PressMKAN Coin在今年早些時候仍被列為Garantex官網合作伙伴，屬於哈利法用於向富裕俄羅斯人提供搬遷服務的阿聯酋企業集團。另一家MKAN公司在領英頁面的宣傳資料中打出廣告：“莫斯科-迪拜匯款服務”。

MKAN Coin向《華爾街日報》表示其未運營Bithauz（兩家公司共享實體辦公室），但承認Bithauz會向其推薦客户。MKAN Coin在郵件中聲明不歧視任何國籍，並嚴格遵守阿聯酋法律。

Garantex宣佈在土耳其、哈薩克斯坦等俄羅斯鄰國開通提現選項，這些國家正接納越來越多流散羣體。該公司還向客户宣傳西班牙豪華度假勝地馬貝拉的服務，這裏歷來是俄羅斯富豪乘私人飛機或遊艇度假的熱門目的地。

布洛娃表示Garantex作為私營企業，不對合作夥伴及客户置評。

美國財政部在其制裁公告中指定了Garantex的多個數字錢包地址，因此該交易所告知客户，它正在定期更換錢包，以逃避當局和其他加密貨幣交易所使用的追蹤軟件。加密貨幣錢包的工作原理類似於銀行或經紀賬户，用於存儲用户的加密資產。用户可以將加密貨幣從自己的錢包轉移到另一個人的錢包中進行購買或交易。

一位最近轉投MKAN Coin的前Garantex產品經理在2022年6月的聊天羣組中寫道，Garantex在監控此類追蹤軟件是否標記其錢包以及客户錢包方面“極其勤勉”。

根據瑞士研究公司Global Ledger的分析，為了謹慎地向客户發送加密貨幣，Garantex通過長達十幾個或更多錢包的長鏈轉移代幣，同時混入來自其他來源的資金。Global Ledger發現，Garantex通常在一次轉賬後就會棄用一個錢包。另一家區塊鏈分析公司表示也發現了類似情況。

Garantex的努力贏得了客户的信任。“沒有替代品，”聖彼得堡的加密貨幣交易員兼酒吧經理丹尼爾·希什金在2022年6月的聊天羣組中寫道。希什金未回應置評請求。

2022年10月10日，俄羅斯加密貨幣Telegram頻道流傳的視頻顯示，武裝警察出現在聯邦大廈總部。Garantex向客户發佈警報，其莫斯科辦事處暫時關閉，但未作解釋。“交易所會被關閉嗎？”一位客户在聊天中問道。

管理員葉夫根尼在給另一個聊天羣組的消息中證實了警方到訪，並告訴大家不必擔心。

“當局來訪的次數多到我都數不清了。沒什麼新鮮的。很多騙子通過P2P交易行騙，然後這些人就會上門問詢。”他寫道。這裏他指的是點對點加密貨幣交易，即交易所作為平台直接連接買賣雙方。

葉夫根尼向《華爾街日報》表示，他只是該Telegram頻道的版主，並將問題轉給了Garantex的“官方代表”。布洛娃沒有回答關於他給客户發送消息的相關問題。

警方到訪當晚，Garantex就告知客户辦公室已恢復正常運營。該公司很快開始籌劃進一步擴張。今年夏天，隨着交易量激增，Garantex在聊天羣中宣佈與泰國新合作伙伴達成合作，可幫助客户用加密貨幣購買房地產。

“我們不會止步於此。”公告中寫道。

本文由安德魯·杜倫、羅裏·瓊斯和凱特·沃特吉娜共同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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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發表於2023年10月14日印刷版，標題為《加密貨幣與犯罪、恐怖主義及俄羅斯富豪的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