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以色列畫家的開闊胸襟之筆——《華爾街日報》
Daphne Merkin
自10月7日哈馬斯野蠻入侵以色列以來——那個安息日的早晨恰逢住棚節結束,又正值1973年贖罪日戰爭爆發50週年次日(象徵意義滿溢)——我一直在想起塔爾·馬茲里亞赫。這位才華橫溢的藝術家、充滿魔力的女性,住在卡法阿扎的一棟兩居室房子裏,這個靠近加沙的南部基布茲正是遇襲社區之一。
當我看着新聞,為又一份關於肢體殘缺的屍體、被殺害的嬰兒、穿着內衣在睡夢中遭槍殺的士兵,或是無助的老婦人被劫持的報道而戰慄時,我意識到無論我們如何努力,都難以同時想象這麼多人的死亡,尤其是那些被刺死、槍殺,或最駭人聽聞地被斬首的遇難者。如何想象一具又一具軀體、一張又一張面孔、一個又一個意識,全都以如此突然而暴烈的方式終結?悲劇並非不被感知,而是如同搖晃鏡頭拍攝的恐怖視頻畫面般略顯模糊——或許因為攝像機的劇烈抖動,或許因為夾雜着"真主至大!“叫喊與歡慶嚎叫的狂歡節般氛圍。
哈馬斯最初襲擊的目標之一就是卡法阿扎,他們槍殺了大量居民並劫持人質。這就是為什麼我總會想起塔爾,這位在卡法阿扎出生、曾對《國土報》稱這裏為"天堂"的女子。2022年2月,我與自1983年起定居耶路撒冷的姐姐(她已有四名子女和十二個孫輩的大家庭)一同拜訪過塔爾——這個姓氏意為"領袖"或"成功者"的人。
我在特拉維夫的阿隆·塞格夫畫廊發現了這位藝術家的作品,其作品被以色列眾多機構收藏。我常覺得以色列藝術家在國際上被忽視,部分原因是以色列常被視為一個被抵制的實體,其藝術也備受質疑,因此每次到這個國家我都會逛遍畫廊。塔爾那些用大膽色彩和孩童般象形符號風格創作的作品瞬間吸引了我,讓我想起像亨利·達格和吉米·李·薩達斯這樣的局外人藝術家——他們未經專業訓練,創作遊離於傳統藝術規範之外。她將畫布填滿邊緣的方式令人聯想到局外人藝術家的"空白恐懼”,並大量重複圖像元素。她畫中的人偶、玩具和身體部位點綴着黑點,如同圖形化的麻疹,後來我才知道這些黑點象徵塔爾自身罕見的皮膚疾病——痣,也是對人類差異性的致敬。她還頻繁使用巴勒斯坦國旗的綠、白、紅三色。塔爾的核心關注點是心理與生理上的"他者性",以及如何消除對所謂敵人(無論是阿拉伯人還是以色列人)的他者化。
基布茲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小巷路標別緻迷人。聽説這位畫家性格孤僻,面對陌生人會不自在,但實際上她是個親切的女主人,用葡萄和鷹嘴豆泥招待我們。她愉快地聊起創作過程(我姐姐希伯來語流利,我的猶太走讀學校希伯來語也不錯),還有那羣常來玩耍的孩子們——包括她的侄輩們(塔爾單身但家人在基布茲)。她家牆上掛滿獨特而奇想的作品,宛如她自己構建的國度地圖,未完成的作品和草圖碎片都預示着新靈感的萌芽。
在我們抵達塔爾家之前,兩位開車載着我和姐姐的朋友停在將卡法阿扎與加沙隔開的鐵絲網圍欄前,加沙地帶就在幾碼之外。我下車走到圍欄邊,內心為基布茲成員閃過一絲憂慮。他們是在挑釁命運嗎?在受困失勢的鄰居咫尺之遙炫耀看似優渥的生活?有人告訴我曾發生過小規模衝突,但基布茲成員覺得相對安全。我驚歎於這個小羣體竟敢在由死敵哈馬斯統治的擁擠飛地附近建立家園——要知道哈馬斯的憲章明確要求消滅猶太復國主義國家。
上週,哈馬斯前領導人號召發起"聖戰",並呼籲全球憤怒日以紀念加沙死者。一種自大屠殺以來未曾有過的憂懼正在全球猶太人中蔓延。曼哈頓上西區的猶太走讀學校週五停課,哥倫比亞大學更提前一天對公眾關閉以防抗議。過去一週雅典、倫敦、巴黎和悉尼等地爆發大規模集會。澳大利亞人羣高喊"用毒氣殺死猶太人"。
在美國本土,巴勒斯坦支持者擠滿密歇根州迪爾伯恩市劇院。週二演講者之一、“巴勒斯坦新世代"主席阿梅爾·扎赫爾宣稱"這事並不複雜”,聲稱白人至上主義集會總插滿以色列國旗。他指控猶太復國主義者高呼"阿拉伯人去死"遊行,而親巴勒斯坦者只為解放吶喊:“自由,自由的巴勒斯坦。”
許多年輕人和進步左派人士對此反應熱烈,他們的思維被虛假信息和嚴重的歷史虛無主義所混淆——在某些情況下,還摻雜着猶太人的自我憎恨。
正如劇本一貫的走向,以色列暫時獲得了幾天寬限期以博取同情,隨後這個國家又會被妖魔化為該地區唯一的侵略者,而猶太人則成為公開、肆無忌憚反猶言論的受害者。
與此同時,我想起了塔爾。我寫信給她在以色列的畫廊確認她的安危,欣喜地得知她在防空洞躲藏17小時後倖存。她的家人也活了下來,但基布茲社區有52人遇難,7人被劫持為人質,另有13人失蹤。在我的想象中,她的畫作在廢墟中屹立的牆上隨風輕擺,訴説着一種包容與寬容的精神——這種精神自以色列建國之日起,就始終與中東地區無緣。
默金女士是小説家、評論家和回憶錄作家。她的最新著作是《22分鐘的無條件愛》。
塔爾·馬茲里亞赫作品《無題(與孩子的自畫像)》圖片來源:阿隆·塞格夫畫廊刊載於2023年10月16日印刷版,標題為《一位以色列畫家的開闊胸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