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害怕煉油廠的工作他的兄弟留下來幫忙爆炸發生在下午6:46——《華爾街日報》

俄勒岡州，俄亥俄——本·莫里西本不該在煉油廠爆炸那晚出現在那裏。

作為新入職的實習生，本在下班後仍留在現場，幫助他的哥哥馬克斯試圖重新控制這座不斷噴吐煙霧、閃爍着異常明亮沖天火炬的設施——那束火光全鎮可見。

對於32歲的本來説，加班報酬只是吸引力的一部分。他即將迎來第二個孩子，有棟老房子需要翻修，還保持着十年來之不易的清醒自律。

本也有理由想留在兄長身邊。

34歲的馬克斯近期曾向親友透露，他對上班感到緊張。今年夏天，他以工作壓力和安全顧慮為由短暫休假。

2022年疫情結束後，倫敦能源巨頭英國石油公司下令進行耗資巨大且複雜的維護整修，這項名為"週轉"的工程持續數月。大批員工和承包商對位於托萊多市郊俄勒岡鎮的設施實施全面關停和系統重啓。

莫里西兄弟，左為本，右為馬克斯。行業共識認為，就像飛機起降是飛行中最危險的階段，煉油廠在週轉期間風險也可能達到峯值。

到七月底，英國石油準備逐步恢復生產**，**但工人們在調節壓力和抑制液體異常積聚方面持續遇到困難。

去年9月20日，馬克斯休假歸來約一個月時，主管要求他提前到崗協助解決最新故障。他拒絕了，選擇繼續經營剛開業的披薩冰淇淋店——他深信這將是自己逃離煉油廠的出路。

當天在店裏幫忙的父親鮑勃·莫里西聽見兒子對着電話説：“我跟你們説過，那邊簡直一團糟，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過去。”

當馬克斯下午5點準時到崗時，工人們已連續12小時處理連環故障，被迫關停了數個關鍵機組。

平靜的表象下暗藏危機。政府初步調查和BP內部事故報告顯示，所有故障及臨時解決方案已改變了流入生產設備的原油基礎配比。

其中一項是：早前被分流的液體正在不該存在的分離罐內持續積聚。

馬克斯晚班開始約一小時後，兄弟倆被派往處理液體淤積問題。對講機雜音中，這支小隊顯然不知道那正是石腦油——一種從原油中提煉的極度易燃物質。他們在外圍高聳的設備間作業，部分石腦油可導入火炬系統燃燒，另一些則排入廠區封閉污水系統。

但分離罐液位仍在急速上升。控制室的警報聲響徹不停。

這對兄弟——戴着呼吸器和防護手套——開始將石腦油排放到地面上。一團蒸汽雲在他們周圍形成。

煉油廠的老員工説，蒸汽雲就像炎熱天公路上閃爍的海市蜃樓，當你靠近時很難看清。但附近的其他工人能看到雲團邊緣明顯的扭曲跡象，而本和馬克斯就站在其中。

當風暴臨近時風向改變，將雲團推向附近的一座巨型熔爐。

下午6點46分，一聲巨響迴盪數英里，火焰和濃煙形成的巨牆從煉油廠中心炸開。

附近的一名工人托馬斯·紐曼看到馬克斯踉蹌着從火焰中走出，從頭到腳都被火焰吞噬。

馬克斯對紐曼尖叫着讓他去找本。

紐曼用水衝淋馬克斯，努力將他拖離火場，儘量不扯下他被嚴重燒傷的皮膚。馬克斯尖叫着讓他試着走路。

然後馬克斯讓紐曼給他的妻子達拉打電話。

“達拉，我是湯姆，我和馬克斯一起工作，”紐曼告訴她，“他傷得非常嚴重。”

達拉從紐曼的聲音中聽出了恐慌。她問馬克斯是否要去醫院。

“他只是説，‘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哦，天哪，我得趕緊把他弄出去。’”

兄弟倆都在日出前去世了。

BP員工、兄弟本和馬克斯·莫里西在他們姐姐卡羅琳家中的家庭照片。馬克斯·莫里西去年去世當天隨身攜帶的手錶、鑰匙和手機。關於當天及此前數月事件的敍述，基於與數十位曾在煉油廠工作或熟悉其運營的人士的對話，以及包括英國石油公司關於事故的非公開報告、內部電子郵件、與煉油廠人員配置、財務和維護相關的記錄在內的數百頁文件。此外還參考了與煉油廠相關的照片、音視頻資料及政府調查的公開報告。

三家聯邦機構已就爆炸事件發佈最終或初步調查結果，其中兩家監管機構指出煉油廠運營商存在一系列培訓和操作缺陷。職業安全與健康管理局認定10項嚴重違規行為，包括未就石腦油存在對工人進行培訓，以及未控制煉油設備排水方式。另外兩項調查仍在進行中。

英國石油公司多年來致力於擺脱美國曆史上兩起最嚴重工業事故的陰影：包括2010年墨西哥灣"深水地平線"鑽井平台爆炸事故，該事故導致11名工人遇難並造成數十億美元環境損失；2005年其德克薩斯城煉油廠致命爆炸造成15名工人死亡，170餘人受傷。

公司正在就職業安全與健康管理局關於托萊多爆炸事件的調查結果提出異議。BP發言人通過聲明表示，公司正配合事故調查，並補充道：“無論我們在何處運營，安全始終是BP的首要任務。我們決心從去年托萊多煉油廠導致本·莫里西和馬克斯·莫里西喪生的可怕事故中吸取教訓。”

美國老化的煉油廠

自20世紀70年代以來，美國再未新建大型煉油廠，包括托萊多工廠在內，許多設施已超百年曆史。聯邦數據顯示，美國石油精煉能力在2020年初達到峯值，截至今年初全國僅有124家煉油廠在運營，較三十年前減少了51家。

2020年，隨着新冠疫情抑制燃料需求，煉油廠維護的高成本工作急劇減少。煉油廠先是因疫情推遲了計劃中的檢修與改進項目，後又因供應鏈中斷和增產壓力而繼續延後——這一切都是為了把握需求復甦帶來的高額利潤。在2020年鉅額虧損後，大型石油公司和煉油運營商的股東們對現金回報如飢似渴。

能源研究與數據公司IIR Energy分析師希拉里·史蒂文森表示：“許多煉油商如果可能的話，都將項目推遲到2022年以利用高利潤率機會。“她特別説明此言論並非特指BP。她指出，在產能縮減的情況下，“煉油商不得不以更少資源完成更多工作”。

隨着疫情持續，安全性受到影響。行業遊説團體美國燃料與石化製造商協會彙編的行業統計數據顯示，按工時計算，2021年是美國煉油廠自2015年以來發生嚴重事故最多的一年，所謂工藝安全事故發生率比2019年和2020年高出25%。

這些事故包括化學品、原油、蒸汽和其他物質的泄漏，嚴重到足以造成傷害、疏散或其他後果，去年有所減少，但仍高於2019年的水平。美國燃料與石化製造商協會指出，近幾十年來，行業安全性已顯著提高。

對英國石油公司而言，其龐大的美國煉油業務長期以來與重塑為“超越石油”的綠色公司的努力相沖突。從2010年到去年，該公司出售了煉油廠，將全球煉油廠數量從16家削減至7家，美國煉油廠數量從5家減少到3家，包括全資和部分擁有的工廠。2020年2月，伯納德·魯尼接任首席執行官後，加倍努力減少有害温室氣體排放和石油產量，這一戰略被他稱為“重塑英國石油”。

其員工當時還不知道，俄亥俄州的煉油廠很快就會被英國石油公司列入廢棄名單。

“我們鎮上有許多東西可能會‘砰’地一聲爆炸”

自1919年以來，位於俄勒岡州托萊多郊區的這家前標準石油工廠，通過其蜿蜒曲折的儲罐、閥門、塔樓、熔爐和管道網絡，持續生產出汽油、柴油、瀝青、丙烷和航空燃料的混合物，這些設施遍佈伊利湖南岸。

俄勒岡市擁有綿長的主幹道，沿街遍佈老舊的帶狀商場、連鎖家庭餐廳和本地酒吧，約有兩萬居民，兼具郊區-鄉村-工業混合氣息。縱橫交錯的鐵路線穿過磚木結構住宅區，農場裏點綴着鴨塘。

在這個工會勢力強大的地區，煉油廠工人無需大學學歷，僅靠加班費和獎金年收入就能輕鬆達到14萬美元，還享有優厚福利。

兩座巨型煉油廠從平坦如煎餅的地貌中拔地而起，分別位於城區兩端，相距四英里，與托萊多市僅隔莫米河相望。地標建築"退伍軍人玻璃城空中走廊"大橋將俄勒岡與托萊多相連。

2004年大橋施工期間，一台巨型起重機倒塌導致四名工人遇難，其中42歲的鋼鐵工人正是本和馬克斯的舅舅。

支撐當地經濟的重工業風險已深深嵌入日常生活。“我們鎮上有太多會爆炸的東西”，2022年退休的前消防局長丹尼·哈特曼説道。

英國石油公司(BP)於1980年代入股托萊多煉油廠，經多次重組後更名為BP-哈士奇托萊多煉油廠。

陸博納就任CEO後，高管層表示將精簡煉油維護流程（包括設備大修），並將該業務與全球油氣生產納入統一管理體系。

“重塑戰略"導致全球數千崗位裁撤。內部文件及知情人士透露，托萊多煉油廠超過10%的受薪員工通過買斷計劃離職，管理層不得不任用經驗不足的新人填補空缺。

盧尼，他於9月從BP辭職，公司稱其未能披露與同事過往關係的細節。對於置評請求，盧尼讓聯繫BP。

大修是一項關鍵的維護工程，旨在進行維修和升級。這就像拆解並重建一個實物大小的工業模型，其複雜性在於需要關停並重啓熔爐、鍋爐和火炬系統，這些設備中的有毒液體和蒸汽即使在穩定運行狀態下也可能致命。

根據內部通訊，2021年底的計劃是BP及其煉油廠共同所有者——總部位於卡爾加里的森科能源——在2022年大修期間向該工廠投資超過4億美元。

但內部煉油廠文件顯示，這次大修混亂不堪，出現了成本超支、多起火災延誤工作，甚至在項目正式結束後仍存在運營問題。

根據煉油廠內部通訊，2022年上半年，在項目高峯期，該工廠約600人的員工隊伍每天膨脹至約5000名第三方承包商在現場。

數千名合同工——許多來自德克薩斯州的石化和煉油中心——住滿了俄勒岡州的酒店房間和當地人在全鎮出租的卧室。當地人稱，在春季和夏季的大部分時間裏，像Luckies Barn & Grill這樣的聚會場所每晚都擠滿了外地工人。

2022年3月23日，時任托萊多煉油廠總經理的德斯·吉倫向所有托萊多員工發送了一份電子郵件備忘錄。這一天是BP德克薩斯城煉油廠災難17週年紀念日。

“這場悲劇深深影響了BP的核心，並永遠改變了我們對安全的看法，”吉倫寫道。他敦促經理們召集團隊討論德克薩斯城事件，並思考如何將其教訓應用到即將到來的設備檢修中，包括對安全警報的響應和嚴格遵守書面程序。

“如果無法安全完成，我們就應該停下來，評估風險並記錄任何變更，”吉倫寫道。

然而問題依然存在。7月間的一個10天週期內，該煉油廠發生了超過20起“初級密封失效”事件，即有毒和無毒物料的泄漏及意外釋放。文件顯示，其中數起事件性質嚴重，管理層因此呼籲對閥門和壓力讀數保持額外警惕。

6月，顧客們坐在俄亥俄州俄勒岡市Luckies Barn & Grill酒吧內。根據內部通訊記錄及相關人士透露，部分負責操作煉油設備的工人抱怨主管倉促完成安全檢查，並要求員工簽署未完成的操作程序以顯示檢修進度。

這項檢修意味着當美國煉油廠因利潤飆升獲得鉅額收益時，BP-Husky煉油廠幾乎完全停產三個月。文件顯示，該煉油廠2022年前七個月虧損達4.042億美元，超出BP以類似淨收入的替代成本利潤指標所做的預測。

在轉機後不久，8月初，英國石油公司(BP)宣佈將以3億美元將其在煉油廠的一半股權出售給Cenovus能源公司，並放棄運營權。這家加拿大公司在8月8日的公告中表示，剛剛完成的設備檢修將"提高煉油廠的運行可靠性”。

然而在BP正式移交運營權之前，這座煉油廠奪走了兩條生命。

莫里西兄弟

馬克斯韋爾·莫里西是個愛惡作劇的人，高中畢業典禮時從舞台後空翻而下的壯舉讓他在同學中名聲大噪。

這位馬拉松運動員和鐵人三項選手曾用兩年半時間試圖通過海豹突擊隊選拔，卻因反覆受傷而遺憾退伍。

他先是在托萊多大型吉普車裝配線工作，追隨其父親（曾任汽車工會高級領導人）的腳步，後來轉投薪資更高的煉油行業。2020年4月，疫情最嚴峻時期，他入職BP煉油廠。

相較內向的本傑明·莫里西則走過更為坎坷的道路。

據其父母所述，他從高中時期為控制摔跤選手體重服用減肥藥開始，到後來因小傷小痛濫用麻醉藥物，最終演變成海洛因成癮。

本的雙親曾強制他接受戒毒治療，但未能成功。他們表示本曾兩次用藥過量緊急送醫。

“我們以為要失去他了，“他的父親説。

本意識到在家鄉難以徹底戒毒，2011年底決定遠走他鄉。他很快加入了紐約市北部一小時車程的方濟會住院治療中心，在提供24小時支持的庇護所生活數月後轉入門診治療，最終成功戒除毒癮。

“你們準備好體驗110%的樂趣了嗎？”財務規劃師馬克·喬因斯基回憶道，剛戒酒的班總會在朋友們騎着破舊越野車出發或舉辦無酒精燒烤前這樣問。馬克曾與班共同戒癮並保持親密友誼：“他總想成為派對的靈魂，卻不必依賴派對。”

定居紐約哈德遜河谷後，班成為鋼鐵工人，考取橋樑焊接證書，並展現出修理摩托車和船用發動機的天賦。2016年在墨西哥參加馬克斯的婚禮時，他遇見了未來妻子凱蒂。

凱蒂記得當時問他為何不喝酒，他回答自己已戒酒。她覺得這個笨拙的男孩很可愛，“是那種討人喜歡的笨拙”。他們整夜共舞暢談，經歷三年異地戀後步入婚姻。

班最終回到俄勒岡州，姐姐卡羅琳和艾琳當時正與家人住在馬克斯和父母家附近。全家仍沉浸在2014年妹妹凱蒂29歲自殺的悲痛中。

班的歸來——保持清醒、陷入熱戀並帶着蹣跚學步的兒子——以全新方式凝聚了這個家庭。

他在附近找到戒酒互助會，很快開始主持會議。如今他常組織家庭聚會，為全家人下廚。

“那段時光充滿歡樂，”姐姐卡羅琳説，“我保持警惕只因擔心他重蹈覆轍…但他始終堅守承諾。”

此時已有兩個幼子的馬克斯，向煉油廠上司力薦弟弟班。

兄弟倆感情深厚。高中時他們常在摔跤場較量，並夢想隨着各自子女成長，能共建湖畔別墅，舉辦家庭野炊和釣魚之旅。在馬克斯的訃告中，家人提到侄輩們都稱他為“趣味叔叔”。

達拉回憶道，在他們結婚大約六個月後，“馬克斯來我工作的地方説，‘我需要借你的車，我得馬上開車去底特律一趟。’”

“結果他帶回來一個披薩烤箱。”

幾天後，他又添置了一輛餐飲車，計劃停放在托萊多市中心，為看完小聯盟棒球比賽和夜晚從酒吧出來的人們提供服務。這逐漸演變成了“紅眼披薩與奇幻冰淇淋”外賣店。

這家餐廳設有一個帶滑動窗口的步行點餐櫃枱，門前擺放着野餐桌和孩子們的自行車，於五月盛大開業——距離事故發生還有四個月。

達拉説，馬克斯通常不太談論他在煉油廠工作的細節，但去年他曾向她、他的一個姐姐和一位密友透露，他對上班感到緊張。他與主管們發生爭執，並在夏天請了大約一個月的“壓力假”。

“他的安全擔憂是真實的，”42歲的朋友兼同事達斯汀·瓊斯説，他與馬克斯共事密切，並在馬克斯去世前幾分鐘還與他在一起。

馬克斯和達拉·莫里西開的披薩冰淇淋店“紅眼披薩與奇幻冰淇淋”。2021年底，馬克斯和他的同事托馬斯·紐曼用手機拍攝了一段關於一個相對較新設備的視頻，那是連接至氣體工廠的熱交換器管道。視頻中，液體從管道接縫處噴出，在地面形成一灘。那是石腦油。

馬克斯將其中一段視頻發給了同事，他在視頻中抱怨煉油廠的人不把他的安全警告當回事。他告訴同事們，他在加入英國石油公司之前工作了幾年的鎮對面那家煉油廠，絕不會讓這樣的故障和泄漏問題得不到解決。

目前無法得知BP公司是否對馬克斯的投訴做出過任何回應。

馬克斯的投訴行為使他在部分上司眼中顯得不合羣，也讓一些同事感到沮喪——他們認為馬克斯在指出工廠問題時本可以採取更委婉的方式。

“大家都喜歡馬克斯，但他總是不願隨波逐流，喜歡攪動局面，“瓊斯説，“但他是對的。”

在家中，馬克斯表現得越來越焦慮。

“他説我根本不明白他的工作有多危險，“達拉回憶道，“他告訴我BP公司會要了他的命。”

作為理髮師的達拉沒有醫療保險，但她仍勸説丈夫如果願意可以辭職，他們會想辦法解決經濟來源和醫保問題。不過她也認為，丈夫急着想自己當老闆的念頭有些誇張。

“你會沒事的，“她説，“你不會死在那裏的。”

“我們的生活被永遠改變了”

9月19日深夜，煉油廠開始出現故障徵兆，在次日凌晨5點白班工人到崗前，情況持續惡化。

在被稱為"原油1號"的核心生產裝置及其周邊區域，閥門壓力和液體水平已攀升至危險值。這座高聳的裝置是煉油廠機械系統的心臟。

按照煉油廠設備標籤化管理規範，其中一個閥門標註着"工藝安全閥1457"的編號。PSV-1457是個約兩英尺高的重型圓柱體，其功能是在操作壓力超出設定限值時進行泄壓，以防止設備和人員受到傷害。

根據詳細的檢修記錄，該閥門在停機檢修期間經過了包括測試和質量控制在內的多項維護，部分記錄中甚至標註了BP主管及外部承包商姓名與待執行任務清單。

但在當天早晨，PSV-1457安全閥無法承受壓力。BP公司及外部調查人員後續指出，根據BP內部評估，該閥門存在配置錯誤——錯誤的設計與壓力評級——這成為煉油廠工況持續惡化的根本原因。增加的石腦油流量使PSV-1457超負荷運行，導致其發生顫振（即快速啓閉），伴隨附近設備劇烈震動發出震耳欲聾的噪音。

一名操作員要求關閉裝置。據在場工人描述，主管人員予以否決。

強烈震動持續加劇。約上午8時，工人發現焊接破裂處有石腦油噴濺至地面——泄漏量最終可注滿小型後院游泳池。隨後兩小時內，工人們一邊緊急隔離閥門阻止泄漏，一邊用高壓水槍奮力壓制形成的石腦油蒸汽雲，多人腿部及足部遭受化學灼傷。

若非高壓水柱成功驅散蒸汽雲，可能引發災難性後果。

整個上午至下午，俄勒岡州居民通過社交媒體和短信羣傳閲煉油廠異常狀況照片，主塔上方較平日更猛烈的火炬焰即是明證。

消防局長哈特曼也注意到異狀，驅車前往煉油廠正門評估應對措施。

“當你看到那個火炬煙囱的變化時，就知道出問題了。當時火焰燒得又大又亮，“他説。

哈特曼在那裏遇到了他的助理主管，後者也注意到了火炬異常。他們給廠區內的英國石油公司消防隊長打電話詢問情況。

“我們遇到了特殊情況，但局勢已得到控制，不需要你們支援，“哈特曼轉述對方的答覆。於是他們離開了現場。

石腦油加氫處理裝置和鄰近的另一套裝置已被關停。麥克斯此前投訴過的那座噴濺石腦油的氣體分餾裝置（視頻顯示石腦油噴濺畫面）被切斷了流程。

1號原油裝置仍在運行，但日加工量降至約8.4萬桶，低於通常的10萬桶以上產能。本應在交接班時離開的本選擇留下，當麥克斯到崗後，兩人很快就在1號原油裝置並肩作業。

在轟鳴的機組設備外相遇時，他們擁抱致意。

但煉油廠中控室很快陷入混亂——警報聲此起彼伏，紅色、黃色和品紅色的警示燈瘋狂閃爍。

根據涉事工人陳述和部分調查文件顯示，由於管理人員對故障全貌掌握不全，不同主管對如何處理裝置連鎖問題發出了重複且矛盾的指令。無論是在中控室內還是在設備轟鳴的現場，當晚那些在瞬息間做出改變事態走向決定的員工中，有些幾乎不具備當前崗位所需的工作經驗。

工廠多個裝置單元已被關閉，中控室內部分人員主張關停核心原油裝置。

一位控制室操作員道格·安德魯斯於下午4點15分接班上崗。安德魯斯曾多年在户外操作設備，但剛完成控制室培訓。當時室內人聲嘈雜，比平日更擁擠，彙報線路一片混亂。

根據BP事故調查訪談記錄及在場工人陳述，安德魯斯對油氣混合鼓內液體高度越發擔憂，先後三次向資深員工請求關閉主原油塔的熱源供應。

鮑勃和帕蒂·莫里西坐在餐桌前，身後牆上掛着兒子本和馬克斯的照片。“別放棄，“一位資深控制室操作員對安德魯斯説。“你能搞定，“另一人站在他身後閃爍的電腦屏幕前説道。還有位同事當時沉默不語，但後來坦言擔心煉油廠即將失控。

“我控制不住了，“安德魯斯看着煙囱濃煙滾滾説道。壓力讀數正在消失。他後來向BP律師承認，未經授權就擅自關閉了關鍵加熱爐。但為時已晚。

美國化學安全與危害調查委員會的聯邦調查顯示，馬克斯和本是在接到控制室操作員清空混合鼓指令後前往處置的四名工人之一。BP內部報告指出，當時工作人員並不清楚罐內液體是石腦油。

同事們表示，本和馬克斯穿戴的防護裝備使他們幾乎無法通過嗅覺或觸覺識別正在排放的液體——即便不是完全不可能，也極為困難。在他們看來，那可能只是無害的廢水。而關於具體下達了何種指令，或指令的明確程度（多名工人反映當時無線電通訊故障且指揮權歸屬混亂），至今仍存在爭議。

不久後，其中兩名工人趕去處理其他故障，只留下本和馬克斯。英國石油公司在關於9月20日晚間的內部報告中，將這對兄弟稱為未具名的"外部操作員”，並指出他們違反煉油廠規定將液體直接排放到地面。

美國職業安全與健康管理局在調查結論中指出，英國石油公司未評估混合罐可能過滿的情況及正確排放方法，這"使員工暴露於易燃液體或氣體泄漏引發的火災和爆炸危險中”。

距離煉油廠約一英里外的住宅裏，曾就職於英國石油工廠的蘋果蜂餐廳經理蘭迪·薩普二世聽到爆炸聲後立即撥打了911報警電話。

根據通話錄音，薩普向接線員描述：“我剛聽到’轟’的一聲。現在能看到濃煙，還有氣體雲團升上天空。“他的語氣逐漸變得急促：“我不想被炸飛。”

兩英里外的家中，馬克斯的妻子達拉正在為當時年僅4歲和2歲的兒子懷爾德與雷克準備晚餐，同時上網查詢他們計劃聖誕節前往迪士尼世界的機票。雖然她本人不願重複遊覽這個並不讓人放鬆的主題公園，但馬克斯堅持要把這變成每年一度的家庭傳統。

她的手機響了。她沒認出那個號碼，便任由它轉入語音信箱。電話立刻又響了起來。

來電的是個男人，背景中有人正在尖叫，但她聽不出是誰。

紐曼告訴她發生了爆炸，馬克斯受了傷。掛斷電話後不久，應馬克斯的要求，他用手機給馬克斯拍了照片。馬克斯自己的手機已被燒焦。

帕蒂和鮑勃·莫里西夫婦的孩子中，只有兩人還在世：最左邊的艾琳·貝斯格羅夫，以及左二的卡羅琳·貝里曼。在其中一張照片中，馬克斯坐在一個塑料桶上，低頭看着自己——除了部分襯衫和靴子外，大部分衣服都不見了。在另一張照片中，他睜大的眼睛直視鏡頭，眼神狂亂。他看起來震驚不已，但似乎還能站起來走開。

本同樣神志清醒，這讓同事們燃起了希望——在這對兄弟被緊急送往醫院（先到托萊多，然後由救護車轉送至密歇根州安娜堡）後，他們繼續與大火搏鬥。

達拉幾乎與救護車同時到達安娜堡，隨着兄弟倆的預後情況愈發糟糕，其他家庭成員也陸續趕到。

“我們眼睜睜看着他們死去，“姐姐艾琳説，“前後相隔16分鐘。”

那天晚上，卡迪告訴家人，她和本正期待着另一個孩子——女兒本娜，將於次年出生。

鮑勃和帕蒂·莫里西表示，這個家庭已經支離破碎，可能永遠無法修復。

“每個人都在接受心理治療。人們都在服用抗抑鬱藥，”帕蒂·莫里西説。“我們的生活永遠改變了。”

在他們俄勒岡州家的車道上，有一艘裝有新馬達的漁船，那是本某晚偷偷焊接好給他父親的驚喜。池塘後面的燒烤架是兄弟們舉辦家庭燒烤的地方。在餐廳裏，鮑勃·莫里西展示了他們五個孩子高中畢業肖像的照片牆。

“是啊，”他説，“左邊那兩個是僅存的了。”

懷爾德和雷克在後院與達拉玩耍，遠處隱約可見一座發電廠。莫里西家族提供的馬克斯和本·莫里西的家庭視頻和照片。故事頂部的煉油廠視頻由瑞安·羅姆通過Storyful提供

設計：卡拉·達佩納

刊登於2023年10月16日印刷版，標題為《悲劇降臨BP煉油廠：“他傷得非常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