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調查與税務突襲：記者眼中的印度壓制異議之舉——《華爾街日報》

新德里——本月早些時候的一天清晨約6:30，數十名警察在印度首都突擊搜查了一處辦公室和多所私人住宅。他們翻查房屋、扣押書籍和電子設備，並對相關人員進行了長達數小時的盤問。當一名被搜查者要求警方出示搜查令時，一名警察低聲表示根據嚴苛的反恐法，此次行動無需令狀。

“我震驚了，“印度議會上院電視頻道前執行主編烏爾米萊什回憶道。這位67歲的長者（印度人慣用單名）眼睜睜看着警察翻檢他的藏書、期刊和女兒的私人物品，全程錯愕無言。

此次行動涉及數十人，他們或是像烏爾米萊什這樣的媒體人，或是與新聞門户NewsClick有關聯的人員。該網站以發佈批評莫迪政府的報道和評論視頻著稱。網站創始人普爾卡亞斯塔和人力資源主管目前已被逮捕羈押。

本月初，戴眼鏡的NewsClick創始人普爾卡亞斯塔在新德里被捕。圖片來源：迪內什·喬希/美聯社根據警方立案書和公司律師陳述，當局正調查NewsClick（創立於2009年）涉嫌接受境外勢力資助的指控。該媒體嚴正聲明：“印度當局的意圖是扼殺批評政府政策與行動的聲音。”

對NewsClick的調查是印度當局採取的最新行動之一，這些行動引發了記者和權利組織對莫迪及其印度人民黨的批評，他們認為印度當前的言論和新聞環境變得更加嚴苛。許多人表示，在下個月邦選舉和明年全國大選前，壓制批評聲音的力度正在加大。上週，一名官員批准可能對布克獎得主、莫迪政府的直言批評者阿蘭達蒂·洛伊進行起訴，起因是2010年的一起警方投訴。包括BBC在內的一些媒體機構在發佈批評政府的報道後，遭到了印度税務部門的調查。

上週，官員批准可能對獲獎小説家、納倫德拉·莫迪政府的直言批評者阿蘭達蒂·洛伊提起訴訟。圖片來源：harish tyagi/Shutterstock“恐怖主義指控是對媒體自由的威脅的全新層面，”古爾岡市前新聞學教授蘇庫馬爾·穆拉利達蘭説，“這本質上要嚴重得多，涉及這些人可能多年無法出獄。”

總理辦公室未立即回應置評請求。在6月白宮的一次新聞發佈會上，莫迪反駁了關於印度言論和新聞自由受到威脅的説法。“民主流淌在我們的血液中，”他説，並補充説他的政府遵循印度憲法中藴含的民主價值觀。莫迪所在政黨的發言人表示，關於執法行動的問題更適合向調查機構提出。對莫迪政府的批評可能會在印度以外產生反響。近年來，印度與美國走得很近，部分原因是為了對抗中國的崛起。兩國經常談論作為民主國家的共同價值觀，但拜登總統面臨着來自人權組織的壓力，要求他更公開地向莫迪施壓人權問題。

《紐約時報》8月一篇報道披露某非營利組織網絡通過資助全球媒體機構傳播中國宣傳內容後，印度對NewsClick展開調查。報道稱NewsClick是接受該組織資助的媒體之一。

警方指控文件顯示，非營利組織WorldWide Media Holdings為NewsClick提供了部分資金。該新聞網站承認接受過該組織資助，但表示已依法向金融監管部門披露外國資金來源，並否認發佈宣傳內容或接受中國實體資金。

《華爾街日報》審閲發現，NewsClick內容涵蓋阿富汗饑荒、批評莫迪政策到印度太空計劃等多元議題，部分內容呈現左傾立場並與北京政治立場相呼應。網站自稱聚焦報道"印度各地人民運動與抗爭”。

《紐約時報》聲明堅持其報道立場，稱"報道內容絕不構成任何政府打壓記者的理由”。

新德里民眾集會抗議NewsClick記者被捕。圖片來源：harish tyagi/Shutterstock此次搜查依據已有50年曆史的《非法活動預防法》實施，該反恐法律賦予當局廣泛權力且幾乎不允許保釋。近年來當局還擴展了該法適用權限，例如可據此將個人列為恐怖分子。

批評者認為，對NewsClick的調查是莫迪政府打壓異見聲音的最新例證。

今年2月，在英國廣播公司播出一部批評莫迪在印度對待穆斯林問題的紀錄片後，印度税務部門突擊搜查了BBC在印度的辦公室。2021年，印度語報紙《Dainik Bhaskar》因當年報道批評政府應對新冠疫情危機的方式而遭到税務突查。

印度所得税部門拒絕對具體納税人發表評論，但表示其調查基於可靠信息，並非針對特定行業。

NewsClick曾就莫迪改革農業部門及其他政策的舉措提出批評。在農民大規模示威後，莫迪於2021年廢除了農業法。該網站的記者稱，警方盤問他們是否報道過針對政府的抗議活動和其他示威活動。

2月，孟買BBC辦公室外安保人員值守。圖片來源：divyakant solanki/Shutterstock印度新聞網站Newslaundry的聯合創始人兼首席執行官Abhinandan Sekhri表示，對NewsClick的調查"是恐嚇媒體的明確模式的一部分，也是現政權與媒體關係的一部分"。Newslaundry也曾因税務合規問題面臨調查。去年，法院駁回了税務部門對Newslaundry提出的一些指控。

在最近一次支持NewsClick的抗議活動中發言的人之一是羅伊，她是一位知名作家，也是莫迪政府的批評者。在抗議活動中，羅伊表示，她預計在明年選舉前，對記者的逮捕將會增加。

幾天後，德里一名高級官員批准警方對她13年前的一次演講提起訴訟。在那次演講中，羅伊向聽眾講述了她對一位印度記者的回應，該記者當時就她對克什米爾的看法向她施壓。克什米爾是一個以穆斯林為主的爭議地區，印度軍隊經常在那裏與分裂分子發生衝突。羅伊回憶説：“聽着，克什米爾從來不是印度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無論你多麼咄咄逼人或者多麼頻繁地問我這個問題。”

當時，一名克什米爾印度教活動人士向警方投訴，指控羅伊違反了旨在防止宗派暴力的法律。這些法律要求獲得特別許可才能提起訴訟，但此前並未獲得批准。

警方尚未披露對羅伊的任何指控。德里副總督辦公室的一名官員表示，這些指控可能包括煽動不同羣體之間的敵意，以及發表有損國家統一的言論。該官員批准了此次訴訟。羅伊拒絕置評。

前教授穆拉利德哈蘭表示，現在仍然發表批評莫迪政策的文章的出版物已經很少了，而那些這樣做的出版物近年來受到當局越來越多的審查。

印度總理納倫德拉·莫迪駁斥了關於印度言論和新聞自由受到威脅的説法。圖片來源：ludovic marin/Agence France-Presse/Getty Images在某些情況下，政府批評者指出新聞機構所有權變更削弱了媒體獨立性。多名記者表示，自印度企業集團阿達尼集團去年控股新德里電視台（NDTV）後，該新聞頻道的報道立場明顯轉向親政府。阿達尼集團董事長高塔姆·阿達尼被普遍認為與莫迪及其政黨關係密切。該頻道及阿達尼集團未回應置評請求。過去供職於主流媒體的資深記者正越來越多地加入採取對抗性報道立場的新型網絡媒體——這些媒體通常依靠訂閲模式維持運營。

烏爾米萊什表示，他過去常作為選舉評論員頻繁出現在印地語新聞頻道，但2019年前後發現電視台民族主義論調急劇升級後，最終選擇為NewsClick等媒體撰稿。當年政府贏得連任後，取消了克什米爾地區相較於其他邦的特殊自治憲法條款，當局對當地數十名領導人實施軟禁並斷網逾一年。烏爾米萊什回憶稱，當他在電視節目作為嘉賓談論克什米爾問題時，主持人竟質疑其愛國立場，這種羞辱性待遇與過去形成鮮明對比。

“記者從未被稱作‘反國家分子’，”他説，“也從未被指為中國、美國或巴基斯坦的代理人。這類言辭過去從未出現過。”

一些與莫迪政黨關係密切的記者不認同印度政府壓制異見的説法。

“表達自由觀點從未遭遇任何制度性阻礙，”該黨前聯邦院議員、專欄作家斯瓦潘·達斯古普塔表示。他認為部分抱怨來自長期佔據新聞界精英地位的自由派人士——這些人如今發現自己失去了話語權。

“像我這樣的人過去幾乎沒有生存空間，”他説，“現在的變化是出現了更多可被稱為中右翼親政府的新聞渠道。當一股重大政治力量崛起時，這種現象不可避免。”

聯繫記者：特里蒂·拉希裏（[email protected]）和李珊（[email protected]）

本文發表於2023年10月19日印刷版，標題為《印度媒體指控言論壓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