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校園激進分子與左翼團體接納“定居者殖民主義”理念
Adam Kirsch
10月7日哈馬斯襲擊導致1300多名以色列人喪生後,許多美國民眾憤怒地發現,學術界和左翼組織發佈的聲明竟為這場屠殺開脱或暗中支持。然而,對於長期關注這些領域如何討論巴以問題的人來説,這種情緒並不令人意外。某個意識形態小圈子內廣泛接受的"定居者殖民主義"理論,如今暴露在了公眾視野中,揭示出二者間的深刻隔閡。
反誹謗聯盟收集的親哈馬斯聲明中頻繁出現"定居者殖民主義"這一表述。美國民主社會主義協會多個分部譴責"定居者殖民主義的猶太復國主義種族隔離",並呼籲"從約旦河到地中海實現巴勒斯坦去殖民化"——這句提及兩大水域的口號實質是號召消滅以色列國。在線刊物《蒙多維斯》刊登了傑夫·哈爾珀的評論文章,將哈馬斯襲擊稱為巴勒斯坦人"從猶太復國主義/以色列定居者殖民統治下解放的百年鬥爭"組成部分。
與所有理論術語一樣,“定居者殖民主義"對不同人羣有不同解讀。但多數使用者可能認同康奈爾大學法學院法律信息研究所給出的定義:“一種以種族滅絕和殖民主義為基礎的壓迫體系,旨在驅逐原住民並以新的定居者取而代之”。典型案例是歐洲對美洲的殖民,數百年來歐洲殖民者奪取土地的過程中,大量原住民遭到驅逐或殺害。
按照這種觀點,猶太國家只是全球範圍內必須對抗的一種政權類型的例子之一,包括在美國。另一家極左出版物Truthout寫道:“理解定居者殖民主義對於任何試圖理解巴勒斯坦及包括美國在內的許多其他地方日常不公正現象的人來説仍然必不可少。“同樣的類比也體現在"黑人的命也是命"多個地方分會發布的聲明中,這些聲明將反對美國種族主義的鬥爭與哈馬斯的事業等同起來。“我們也是自由戰士,因站出來反對對我們人民的不公正而遭到嚴重污名化和暴力針對,“BLM鳳凰城在社交媒體上表示。
10月14日,華盛頓特區白宮附近的示威活動。口號"從河流到海洋”(指從約旦河到地中海)呼籲消滅以色列國。圖片來源:Celal Gunes/Anadolu/Getty Images使定居者殖民主義成為一個強有力的政治概念的原因是,正如康奈爾大學的定義所説,它是"一個系統而非歷史事件”。換句話説,原住民的流離失所不是幾個世紀前發生的事情,而是今天仍在持續的行為,由這片土地上所有非原住民以及他們創造的文化和制度所實施。
南方貧困法律中心在其雜誌《學習正義》中明確指出了這一點:“理解定居者殖民主義意味着理解所有非原住民都是定居殖民者,無論他們是否出生在這裏。將定居者殖民主義既視為歷史定位又視為當下實踐,有助於學生看清自己如何融入定居殖民體系——以及這個體系如何塑造他們行為的影響,無論其意圖如何。”
這一原則使得當今的反殖民意識形態比二戰後時期的反殖民運動更為激進。當時,非洲和亞洲的民族解放鬥爭主要針對的是那些並未在其統治領土上紮根的歐洲列強。當越盟在越南抗擊法國人,或剛果民族運動在剛果對抗比利時人時,他們是想從外國統治者手中奪回國家主權,這些統治者除了征服權外,與這個國家沒有任何聯繫。
8月15日,亞利桑那州立大學坦佩校區一棟建築地板上的土地承認聲明貼紙。圖片來源:Diannie Chavez/The Republic/Reuters解放一個定居者殖民社會的前景則截然不同,因為這很可能意味着驅逐數百萬出生在他們所謂“殖民”土地上的人。現代猶太人在現今以色列地區的定居始於1880年代,而英國人在北美的定居則始於1600年代。如果這些最初抵達者的後裔在2023年仍被視為定居者,那麼這個詞就不再具有其通常的含義。相反,它成了一種永久且可繼承的罪責標記,就像蘇聯時期作為階級標籤的“資產階級”一樣。
在工人政權下,資產階級不是指擁有一定財產的人,而是指任何背景表明他們可能敵視工人階級的人。這使他們被排除在道德關懷的領域之外,可以無緣無故地被殺害。許多反殖民活動人士對以色列人屠殺事件的反應表明,類似的邏輯在今天仍在起作用。
即便是反殖民意識形態的支持者也清楚,美國實際上"去殖民化"的可能性為零。他們最多隻能期待諸如原住民土地致謝聲明這樣的象徵性表達——這已成為眾多學術和藝術機構的常規做法。這些聲明往往缺乏歷史依據,但其本質並非關乎史實。它們旨在宣揚一種政治主張:在理想世界中,每片領土應僅由原屬族羣居住。
頗具諷刺意味的是,雖然反殖民主義自詡為進步的左翼思想,但其關於人與土地關係的理解卻與法西斯主義如出一轍——後者同樣執着於"原生"與"外來"的二元劃分。納粹口號"鮮血與土地"所傳達的,正是德意志土地只能真正屬於原始居民的理念。
反殖民主義者自然會斷然否認這種類比。但他們毫不掩飾對法農思想的繼承——這位馬提尼克出生的法國作家在1950年代阿爾及利亞反法起義中形成了反殖民鬥爭理論。作為心理學家,法農主張反殖民運動必須訴諸暴力,不僅因缺乏其他實現目標的手段,更因暴力本身具有救贖與治療功效。“被殖民者通過暴力獲得自由”,他在1961年經典著作《全世界受苦的人》中寫道:“對殖民地人民而言,這種暴力因其成為他們唯一的事業,從而賦予其人格積極而富有創造力的特質。”
當西方同情者為哈馬斯的行動開脱或背書時,是因為他們將其視為反抗定居者-殖民政權的解放運動。確實,哈馬斯將其鬥爭包裝為土著權利和救贖性暴力——儘管同情者往往忽略了一個事實:該組織是以宗教原教旨主義理解這些概念的,這與LGBTQ權利等其他左翼主張完全不相容。
該組織1988年通過的憲章宣稱,只有穆斯林才是現今以色列土地的原住民,因此猶太人永遠無權在此立足:“巴勒斯坦土地是伊斯蘭的宗教基金,為未來穆斯林世代保留直至審判日”。同樣,憲章聲明"和平解決方案…與伊斯蘭抵抗運動的原則相矛盾”,且"除了聖戰,巴勒斯坦問題沒有其他出路”。
對定居者殖民主義的仇恨,如同共產主義革命者對資本主義的仇恨,自認為在道德上無懈可擊,因為它植根於真實的道德本能:對暴力壓迫的憤慨,對自由平等的嚮往。但令人不安的是,這些本能竟會導向對屠殺兒童與老人暴行的認可。
如同其他極權主義意識形態,反殖民主義包含着道德錯亂的全部要素:將世界永久劃分為無辜者與罪人;相信只要以正確方式施加暴力,歷史就能一勞永逸地修正;認為世界是戰場,無論是否意識到,每個人都是戰鬥者。
大多數觀察巴以衝突的人,無論他們站在哪一“邊”,都不會陷入這些思維陷阱。但那些陷入其中的人正變得越來越大聲——這對和平共處的未來是個壞兆頭,而且不僅限於中東地區。
更正與説明Mondoweiss自稱是“一個致力於向讀者提供以色列/巴勒斯坦局勢發展的獨立網站”。本文早期版本將其描述為“一家反以色列的在線出版物”。將10月7日哈馬斯襲擊稱為“巴勒斯坦人從‘猶太復國主義/以色列定居者殖民主義’手中爭取解放的百年鬥爭一部分”的聲明,是由作家傑夫·哈爾珀在Mondoweiss發表的文章中提出的。本文早期版本將此言論歸咎於Mondoweiss。(更正於10月31日)
刊載於2023年10月28日印刷版,標題為《校園激進派擁抱“定居者殖民主義”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