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火中的拒服兵役者——《華爾街日報》
Tunku Varadarajan
“阿維塔爾!阿維塔爾!阿維塔爾!”納坦·夏蘭斯基急促而焦慮地連聲呼喚妻子的名字,最後一聲近乎吼叫。在我們通過Zoom從他在耶路撒冷的家中開始採訪幾分鐘後,他擔心孫輩們還沒吃上午餐。“因為戰爭,所有人都瘋了,”他説,“我女婿上了前線,所以孫輩們都在這兒”——總共八個孩子,年齡從1歲到13歲不等,都是女兒漢娜和拉結的孩子。“現在是靠親情滋養自己的好時候。”
作為以色列政治家和人權活動家,夏蘭斯基曾是蘇聯最著名的拒籤者——這個稱呼特指被拒絕移民以色列的蘇聯猶太人。1986年2月,他成為“米哈伊爾·戈爾巴喬夫釋放的第一位政治犯”。1996至2005年間,他在以色列歷屆政府中擔任內閣部長,包括2001至2003年擔任阿里埃勒·沙龍的副總理。
移民以色列前,他因叛國罪指控在蘇聯監獄度過了九年。現年75歲的他戲稱自己只有66歲:“坐牢的九年不算數。”他還打趣説,比較“監獄九年和政府工作九年,坐牢反而更輕鬆”。2009年他拒絕了本雅明·內塔尼亞胡總理的內閣邀請:“我參加過四屆政府,辭職過兩次。蹲過四次監獄,卻從沒‘辭職’過。這説明我確實不適合搞政治。”
孫輩們已得到照料。這場戰爭實實在在地降臨到了夏蘭斯基家,如同它降臨在幾乎每一個以色列家庭一樣。“我剛遇到一位四個兒子都在軍隊服役的婦女,“他説,“今天是大規模徵召——所有20至38歲的人。“以色列在悲劇與決心中團結一致。“也許正是這一點,讓我們能稍微容易些度過這場可怕的大屠殺。”
在夏蘭斯基看來,哈馬斯的暴行甚至超越了19世紀"最惡劣的俄羅斯大屠殺”。這還是"歷史上第一場全程直播的大屠殺。他們拍攝畫面並立即傳播出去。“他強調,哈馬斯恐怖分子對此感到自豪。“這告訴我們,連納粹都試圖向世界隱瞞他們的殺戮。而這些人卻試圖向全世界展示他們對猶太人的所作所為。“他們相信這將"贏得一部分世界的同情支持,以及另一部分世界的理解”。
前一部分是指伊斯蘭世界——包括歐洲的穆斯林羣體——那裏湧現了大量支持"巴勒斯坦人"的遊行隊伍。後一部分則是西方左翼。夏蘭斯基認為美國校園的反應"令人費解”:“大屠殺發生後,第一反應竟是譴責以色列。他們將自大屠殺以來最野蠻的屠殺視為巴勒斯坦解放的開端。”
10月17日加沙醫院發生致命爆炸後,反以色列示威活動愈演愈烈。哈馬斯立即歸咎於以色列,而世界多數國家迅速採信了這個恐怖組織的説辭,甚至在證據表明這是巴勒斯坦恐怖分子誤射火箭彈所致後,仍有人堅持這一觀點。
為何以色列從未獲得過"無罪推定"的待遇?“最簡單的答案就是反猶主義,“夏蘭斯基先生説。他接受"合理的批評”,並指出"以色列是一個自由國家”。但他表示針對以色列的譴責很少是出於善意,而是充斥着"三D”:妖魔化、雙重標準和否定合法性。
更甚者,有一種意識形態認為"被壓迫者永遠正確,反抗壓迫者永遠正當”。知識分子、學者和大學領袖們拒絕直呼最原始的反猶行徑之名,反而將哈馬斯的屠殺美化為一種"反殖民"鬥爭。
但巴勒斯坦人難道不是被壓迫者嗎?“我認為巴勒斯坦人民正遭受統治他們的殘暴獨裁者和恐怖分子的壓迫。而自由世界——包括我國的一些領導人——都是幫兇。如果説以色列對巴勒斯坦人犯下什麼罪行應該認罪的話,“夏蘭斯基説,“那就是《奧斯陸協議》"——即1993年以色列與巴勒斯坦解放組織簽署的和平協議。
夏蘭斯基憎惡《奧斯陸協議》。這份在某些圈子仍被視為以巴妥協試金石的協議,將巴勒斯坦土地控制權交給阿拉法特領導的自治政府,天真地相信他能壓制哈馬斯。“我不反對與巴勒斯坦人妥協,“夏蘭斯基説,“我自抵達以色列之日起就支持兩國方案。我希望巴勒斯坦人擁有與我同等的權利,但他們絕不能獲得毀滅我的機會。”
在奧斯陸,他表示以色列強加給巴勒斯坦人"一個殘酷的獨裁者。我們告訴他們:‘不管喜不喜歡,他將是你們的領袖。‘我們與(比爾))克林頓及整個自由世界一起,賦予阿拉法特摧毀巴勒斯坦人民所有自由萌芽的權力,並助長了一代仇恨者的滋生。“夏蘭斯基先生稱,巴勒斯坦人"第五代"仍生活在難民營中"荒謬至極”,但指出"這要歸咎於他們的領導人。還有那些向這些領導人提供大量資金的自由世界。”
夏蘭斯基堅信,只有建立一個自由的巴勒斯坦社會——讓人們"享有正常生活、基本自由、投票權和自己的人權”,以色列的安全才能得到保障。在2004年出版的《為民主辯護》中他寫道:“我始終相信,一個踐踏本國人民權利的鄰邦,終將威脅我族人的安全。“該書出版一年後,以色列從加沙地帶"脱離”,撤出軍隊並強制遷移了當地猶太定居者。
這個決定促使夏蘭斯基辭去沙龍內閣職務。由於阿拉法特未能遏制哈馬斯,夏蘭斯基預見到加沙將被這個"以消滅以色列國為終極目標"的恐怖組織掌控。他在脱離計劃實施前辭職,因為不願為"我們親手打造中東最大恐怖基地,終將導致導彈射向10英里外的沿海城市阿什凱隆"的後果承擔責任。
“威脅對我來説如此明顯,”夏蘭斯基先生回憶道。“但沙龍告訴我,‘不,我們只需建一堵牆。如果[哈馬斯]敢開一槍,我們就直接消滅他們所有人。’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他是否真的相信這一點。”夏蘭斯基先生回憶説,沙龍當時告訴他,“在這之後,全世界都會支持我們十年。我説,‘阿里克,你沒有十年。也許你只有十天。’”
事實上,哈馬斯在2006年贏得了加沙的立法選舉,並在次年以武力取代了巴勒斯坦權力機構。儘管夏蘭斯基的觀點似乎得到了驗證,但他認為“現在不是我站出來説我當時説過什麼的時候。那太久了。但什麼是脱離接觸?就是撤出領土,把它留給恐怖分子。今天在以色列,沒有人會支持新的脱離接觸。”在10月7日的暴行之後,“整個以色列社會都明白,與哈馬斯不可能妥協——要麼我們生存,要麼他們生存。”
現在怎麼辦?“在我們消滅哈馬斯之後,當然,”他説他會推動一些他在脱離接觸時倡導的措施。“你不想控制這兩百萬人,對吧?我們必須回到我之前提出的建議,即建立某種國際部隊。”這不會一蹴而就,因此在“過渡時期,軍事控制必須掌握在我們手中”,但只限於幾年時間。一個國際機構——最好由沙特和阿聯酋人組成(“所有那些承認我們生存權的富裕國家”)——必須幫助巴勒斯坦人建立“獨立的經濟、正常的教育、正常的住房、公民社會。”
夏蘭斯基先生為這一替代方案規劃了十年時間表,屆時加沙人將能"選舉出真正關心他們利益的代表,與我們進行談判”。
出生於烏克蘭頓涅茨克市的夏蘭斯基,始終直言不諱地批評普京對其故土發動的戰爭。他認為保衞自由烏克蘭與支持以色列存在關聯嗎?“普京的入侵是對自由世界的威脅,“夏蘭斯基表示,“烏克蘭為其身份認同而戰,為其成為烏克蘭民主國家的權利而戰,就是在捍衞自由世界。“而以色列"這些年來,也一直在為成為猶太民主國家的權利而戰,這同樣符合自由世界的利益。“兩個民族的生存之戰共同彰顯了"自由與民族主義之間的關聯”。他強調自己所説的民族主義並非"貶義詞,也不是普京的帝國主義民族主義,而是主張一個民族自由生存的權利。
內塔尼亞胡政府因未能支持烏克蘭甚至傾向俄羅斯而備受批評。通常解釋是以色列受制於需與俄羅斯合作,以防與伊朗的局勢失控——如今伊朗是普京最親密的盟友之一,尤其在俄軍駐守的敍利亞。“這荒謬至極,“夏蘭斯基説,“以色列在對抗伊朗卻試圖安撫俄羅斯,而美國在對抗俄羅斯卻試圖安撫伊朗。”
但哈馬斯襲擊後普京拒絕支持以色列,夏蘭斯基認為"這終結了以色列對俄羅斯的所有幻想”。這位38歲前才脱離俄羅斯反猶環境的前"拒籤者"常表示,普京是俄羅斯領導人中罕見的非反猶主義者。他仍未改變這一看法:“他是獨裁者,是戰犯,必須接受審判。但誰説他是反猶分子?”
夏蘭斯基先生表示,反猶主義者是"因猶太身份而迫害或獵殺猶太人的人。一方面,我對普京持強烈批評態度;另一方面,我也説他並非反猶主義者。這該如何解釋?所有反猶主義者在某種程度上都是惡棍,但並非所有惡棍都是反猶主義者。”
當針對內塔尼亞胡的指責聲四起時,夏蘭斯基告誡人們不要倉促要求其辭職。許多人指責這位總理忽視了埃及關於哈馬斯即將發動襲擊的警告。“聽着,“夏蘭斯基説,“正是基於這個原因,將會展開調查。在以色列,即便是小規模戰鬥也會被逐分鐘覆盤研究。 發生了什麼?哪些決策正確?哪些存在失誤?這次必將進行大規模調查,毫無疑問會成立由最受尊敬的法官和軍事專家組成的委員會,專門分析情報系統——包括軍事情報和政情研判——的失誤。”
無人否認"高層領導人都以不同方式負有責任。不能説情報部門負責人有罪責,而總理卻毫無責任”。但以色列能迅速鎖定並擊斃"眾多藏匿的哈馬斯頭目”,證明"我們的情報系統幾乎立即恢復了效能。從24小時內全面潰敗的絕望感,到確信情報網絡重新運轉,這種轉變已經發生。”
他認為"史上最快速動員"的功勞"當然屬於人民,但領導層同樣功不可沒。因此現在絕不是具體追究總理、某位部長或某位領導人是否該辭職的時刻”。夏蘭斯基強調,這類決定"必須經過嚴肅調查後才能作出。當前首要任務是贏得戰爭,內塔尼亞胡和我們的軍隊正帶領我們實現這個目標。”
瓦拉達拉詹先生是《華爾街日報》撰稿人,同時擔任美國企業研究所和紐約大學法學院古典自由主義研究所研究員。
納坦·夏蘭斯基插圖:芭芭拉·凱莉本文發表於2023年10月28日印刷版,標題為《戰爭國家的拒服兵役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