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 三個外交政策錯覺

多重危機正威脅全球穩定，消耗着美國的力量與注意力。俄羅斯對烏克蘭的戰爭、哈馬斯與伊朗對以色列的侵略，以及中國在太平洋的威脅，皆源於邪惡帝國政權的擴張野心。

西方世界長期抱持的幻想縱容了這些威脅滋長，使其自身措手不及。其中三種錯覺尤其深植於歐美國家的思維中。

其一是將戰爭歸咎於領導人，認為這些國家只因暴君執政才與我們為敵。美國國務卿布林肯2022年9月在聯合國安理會談及烏克蘭戰爭時宣稱：“一人發動了這場戰爭，一人便可終結它。”

但這場戰爭不僅屬於普京，更是整個俄羅斯的戰爭。2022年6月民調顯示，75%俄羅斯人明確或基本支持軍方行動。有受訪者聲稱"戰爭是歷史的火車頭"，俄羅斯必須彰顯獨立意志。東正教會作為戰爭煽動者，與克里姆林宮共同培育了深厚的民族主義與帝國特權文化。這使得俄羅斯即便承受每日約千人的慘重傷亡（據部分估算），國內仍無強烈政治反彈。

俄羅斯、伊朗、中國乃至哈馬斯的敵意，往往根植於深厚的文化土壤與民眾支持，使其能夠發動持久破壞性衝突。剷除暴君或更迭政權，未必能讓敵對國家轉變為負責任的行為體。

第二個錯覺是，國際組織和全球治理能夠克服國家間及地區間的爭議性衝突。由於這些機構是許多西方政策制定者心目中國際秩序的基石，他們外交政策的首要目標就是將更多國家——無論是否民主——納入其和平庇護傘之下。富蘭克林·羅斯福總統曾希望蘇聯加入聯合國後會改善行為，為此甚至願意推遲與莫斯科的艱難談判以確保其參與聯合國創建。西方領導人亦期待中國加入世貿組織等機構後，能成為全球秩序中負責任的利益攸關方。

但正如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俄羅斯一樣，中國在加入世貿組織二十餘年後，仍未轉變為良性的地緣政治參與者。國際機構的塑造力被嚴重高估，基於此構建的宏大戰略使西方對眼前包括戰爭在內的激烈競爭毫無準備。

第三個錯覺是貿易繁榮與財富增長會帶來和平。數十年來德國外交政策奉行"以貿易促轉變"原則，認為與俄羅斯、中國等行為體開展貿易能消弭敵意，將其轉化為可靠夥伴。美國則相信對華貿易將通過培育熱愛和平的中產階級和深化外交紐帶，逐步改變北京的戰略取向。

西方押注貿易擴張能消融意識形態分歧與政治對抗的賭注已然落空。國家開展貿易是為富強與競爭力，而非和平。它們往往追求財富以攻擊敵手、主宰他國。正如彼得大帝以來俄羅斯對歐洲所為，如今中國擴大對美貿易正是為了獲取超越商業夥伴的優勢。

貿易同樣會催生對權力的渴望。許多因貿易實現經濟增長的國家，最終都發展出強大的力量投射能力——通常表現為海軍力量。11世紀的威尼斯、17世紀的英國、20世紀之交的德國與美國，每個國家都用強大海軍為商業活動保駕護航，繼而引發激烈衝突。

讓國家能夠不受其他強國約束、按照自身最大利益行事的，是軍事實力而非相互依存。當西方（尤其是歐洲）寄望於貿易讓軍事力量失去用武之地時，我們的對手一直在厲兵秣馬。

深刻的敵意無法通過領導人更迭、國際組織或貿易往來消除。唯有依靠軍事力量才能遏制這種敵意，必要時將其徹底擊潰。

格里吉爾先生是美國天主教大學政治學教授、馬拉松倡議組織高級顧問，胡佛研究所客座研究員。

插圖：馬丁·科茲洛夫斯基原文發表於2023年11月2日印刷版，標題為《外交政策的三大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