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科技先鋒致力於讓人工智能成為向善的力量

李飛飛，這位人工智能領域的著名先驅者表示，與母親的一次對話改變了她的事業軌跡。她提到父母在她15歲時將她從中國帶到美國，期望給她更好的生活，始終支持她的工作。但大約十年前，母親突然問道：“飛飛，你究竟在做什麼？”

正如李飛飛在其新回憶錄《我所看見的世界：人工智能黎明時期的好奇、探索與發現》中所述，現年47歲的她向母親解釋，對"智能奧秘"的興趣如何驅使她創建海量圖像數據集，教會計算機識別現實物體。這一成就如今被公認為推動人工智能"深度學習"革命的關鍵。母親雖感興趣卻不為所動，直指核心問道：“人工智能到底能幫人們做什麼？”

這個出人意料的問題令李飛飛深感謙卑，她開始將AI視為工具而非抽象概念。如今作為斯坦福大學計算機科學教授及以人為本人工智能研究院聯合主任（該機構由她於2019年協助創立），她既倡導改善民生的技術創新，也呼籲建立防範AI風險的保障機制。她指出這些風險包括：虛假信息傳播、自動化帶來的就業威脅，以及針對非白人非男性用户的算法偏見加劇。

“當我們創造越來越強大的技術時，必須確保不會助長偏見與不公。“李飛飛在斯坦福辦公室説道。令她憂心的是，當前絕大多數AI產品由私營部門掌控，高校和非營利機構已無力承擔她所期待的那種解決實際問題的前瞻性技術研發。“全美沒有一所大學具備訓練ChatGPT的財力”，她以OpenAI開發的這款流行聊天程序為例——該機構今年1月剛獲得微軟100億美元注資。而9月，亞馬遜宣佈將向OpenAI的競爭對手Anthropic投資40億美元。

李一直呼籲聯邦政府資助學術界和非營利機構的人工智能研究，並對拜登總統近期簽署的行政令表示歡迎，她認為該政令通過納入此類資金將“催化AI創新”。她希望看到國會將此類資源寫入法律。她指出，AI既能製造也能解決重大問題的力量過於強大，不能將其發展拱手讓給最富有的私營企業。“AI確實能幫助我們找到治癒癌症的方法，它能助力教師提升教學效能，還能協助我們規劃生物多樣性，”她表示，“但如果決策桌上缺乏多元聲音，我們可能會錯失這些發現。”

李在斯坦福實驗室。她説：“如果產品設計和決策背後的人只來自單一視角，我們會遺漏很多。”圖片來源：Cayce Clifford/《華爾街日報》李將自己非傳統的成長經歷視為激發運用AI改善醫療健康興趣的源泉。“我曾照顧不會説英語的移民父母，他們多年無力承擔醫療保險，這些經歷讓我擁有一些富裕背景技術專家可能永遠無法獲得的洞察，”她説道。目前李與斯坦福醫學院及附屬醫院合作，帶領學生研究如何利用AI提升醫院衞生水平、減輕醫護人員負擔並提高患者安全。鑑於醫療差錯是美國主要致死原因之一，且該行業職業倦怠率居高不下，她表示“這個領域亟需大量幫助”。

在成都長大的李飛飛總覺得自己的生活在別處。儘管一些老師聲稱男孩"天生比女孩聰明”，但她始終是優等生，她説自己痴迷於詩歌和物理學的"壯麗之美”。1992年她和父母獲得美國簽證，搬進新澤西州帕西帕尼一間狹小的一居室時，得知愛因斯坦也曾是移民，這讓她倍感鼓舞。

在普林斯頓大學求學期間，她一邊讀書一邊幫父母經營幹洗店。對物理的興趣逐漸被計算機取代，她相信計算機能解碼甚至模擬人腦運作機制。“那些關於宇宙的大膽提問激勵着我，比如’什麼是智能？’“她説。在加州理工學院攻讀博士時，李飛飛基於"教會機器視覺理解可能是創造人工智能關鍵"的直覺，開始探索大腦如何處理視覺信息。（期間她結識了計算機科學專業的同學西爾維奧·薩瓦雷斯，後來成為她的丈夫和兩個孩子的父親。）

她在書中寫道，面對"反對者的合唱”，李飛飛開始為海量圖像分類建立數據庫，用以訓練計算機視覺。2009年受邀將實驗室遷至斯坦福大學後，她發佈了包含22000個類別、1500萬張圖片的ImageNet數據庫。起初無人問津，直到2012年基於該數據訓練的算法能以85%準確率識別陌生圖片，超越所有前人成果。到2015年，經ImageNet訓練的機器已將錯誤率降至5.1%，優於人類水平。

彼時，人工智能的熱潮已從學術界蔓延至硅谷，卻引發了一些令人不安的後果。2015年，谷歌和雅虎的算法曾將黑人照片錯誤標註為"大猩猩"和"猿猴”，這暴露出由白人男性主導構建的數據集與算法潛藏的風險。“如果產品設計和決策者視角單一，我們將錯失太多可能性，“李飛飛説道。

她迅速聯合創辦了非營利組織AI4ALL（獲梅琳達·蓋茨與英偉達創始人黃仁勳資助），致力於提升AI領域的多元包容。“若不激發不同背景孩子的好奇心與天賦，我們可能正在浪費驚人的人力資本，“這位常因身處男性主導領域而感到孤獨的科學家坦言。

2017至2018年斯坦福休假期間，李飛飛擔任谷歌雲AI首席科學家的21個月經歷，讓她深刻體會到這項技術的複雜性”。談及谷歌雲與國防部合作引發的爭議（部分員工因AI可能用於無人機殺戮而辭職），她認為這標誌着"AI技術的成人禮”。隨着人臉識別漏洞、自動駕駛致死事故和隱私威脅引發公眾憂慮，她提出需要建立新範式——“以人為本的人工智能"框架*。*

在她的實驗室裏，經濟學家、社會學家、政治學家、物理學家等各界人士齊聚一堂，共同研究如何更好地理解人工智能的影響。李飛飛表示，她對立法者能在不扼殺創新的前提下找到監管人工智能的方法持謹慎樂觀態度。鑑於這項技術的強大力量，她認為讓大型科技公司自我監管過於危險。“如果你在服用一種藥片，你會想知道美國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是否進行了隨機試驗來測試其有效性嗎？“她反問道，“還是你願意直接相信製藥公司聲稱它是安全的説法？”

本文發表於2023年11月4日印刷版，標題為《李飛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