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黨如何在移民問題上失去工人階級——《華爾街日報》

2022年9月，我們旁聽了一場由進步組織舉辦的焦點小組討論。來自美國各地的參與者們在2020年大選中投票支持喬·拜登當選總統，但對即將到來的中期選舉卻猶豫不決。主持人問及移民問題及佛羅里達州州長羅恩·德桑蒂斯將移民送往瑪莎葡萄園島事件時，回應卻集中表達了對拜登政府邊境政策的失望。“特朗普的邊境政策阻止了移民潮湧入，而拜登總統推翻了這一政策。預計今年移民人數將突破兩百萬，“一位女性説道。另一人補充稱德桑蒂斯與得州州長格雷格·阿博特是"第一道防線，但他們未獲得應有的支持。”

隨着數十萬新近抵達的移民在紐約等大城市尋求庇護，這種對拜登政府政策的不滿持續發酵。其中大量是未被發現非法越境者，或是在美國搖搖欲墜的庇護程序下被拘捕卻獲無限期釋放的移民。就連紐約市長和州長等民主黨官員也公開表達了不滿。

若沒有移民，今日我們所知的美國將不復存在。從19世紀初到20世紀末，美國曆次工業浪潮都離不開移民的勞動力與創造力。但移民問題也常引發衝突陰影。移民羣體內部及移民與本土工人間的分裂，正是第一次世界大戰前美國未能形成有效勞工運動和社會民主主義運動的原因之一。具有諷刺意味的是，1920年後基於偏見的移民限制政策，反而成為富蘭克林·羅斯福與民主黨在1930年代推動新政獲得工人階級支持的重要因素。

1965年10月，林登·約翰遜總統在紐約自由島舉行的儀式上籤署了放寬移民限制的法律，該法律導致美國新移民激增。圖片來源：Bettmann Archive/Getty Images從1965年到1995年，超過2000萬合法和非法移民進入美國，是前30年移民數量的三倍。僱主利用其中一些工人，就像他們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利用許多來自東歐和南歐的移民一樣，來壓低工資並削弱工會。民主黨人，特別是勞工民主黨人，最初理解新移民的弊端，並推動立法以緩解由此產生的緊張局勢，特別是在曾經是民主黨聯盟核心的美國工人階級中。

但在過去二十年裏，許多民主黨人相信他們可以通過支持新的合法和非法移民來贏得移民的支持，因此放棄了這一努力。相反，他們基本上忽視了邊境安全和簽證逾期的問題，同時支持為已成為勞動力一部分的非法移民提供獲得公民身份的途徑。這一立場得到了傾向於民主黨的基金會、政治團體、出版物和遊説團體的支持。在2020年總統選舉的民主黨初選中，渴望吸引捐助者和活動人士的候選人們呼籲將非法移民非刑事化，併為無證移民提供由納税人資助的國民健康保險。

與此同時，共和黨人察覺到可乘之機，便煽動那些感到被合法及非法移民威脅的工人和小企業主的不滿情緒。2016年大選中，以反對非法移民為核心主張的唐納德·特朗普勝選，清晰表明民主黨嚴重誤判了形勢。蓋洛普2021年3月民調顯示，60%美國人對非法移民"極度"或"相當"擔憂，且最關注該議題的羣體投票積極性遠高於最不關注者。

2020年2月21日，拉斯維加斯競選集會上，特朗普總統的支持者高舉標語牌。圖片來源：Mario Tama/Getty Images如預期那樣，調查結果呈現黨派差異：91%共和黨人、56%無黨派人士和41%民主黨人擔憂非法移民問題。教育程度也導致顯著意見分化：僅46%大學學歷者表示擔憂，而未獲四年制學位的大學生（64%）及高中或以下學歷者（69%）比例更高。這些民調錶明，民主黨淡化非法移民關切的做法，導致其逐漸失去曾經支持該黨的工人階級選民。

以愛荷華州西部小鎮組成的國會選區為例：該地區三分之一人口為藍領，四分之三選民未接受高等教育。自20世紀末以來，隨着亞裔和拉美裔移民湧入風暴湖、馬歇爾敦等小鎮，以遠低於白人的薪資接手肉類加工行業（該地區支柱產業），該選區政治傾向已從親民主黨徹底轉向共和黨——2016和2020年特朗普在此獲得近兩倍於對手的選票。2002年，風暴湖選區更將反對非法移民作為核心政綱的史蒂夫·金選入眾議院。

2022年9月，亞利桑那州邊境巡邏隊制服上的徽章。攝影：Rebecca Noble（《華爾街日報》）金表達了選民的怨恨與憤怒。針對“非法移民在做美國人不願做的工作”這一論點，他反駁道：“這個國家的每份工作都由美國人完成，沒有他們不願做的工作。但你需要支付與工作價值相符的報酬。我希望看到美國勞動力供應更加緊張，這樣一個人起牀工作後，就能賺到足夠的錢支付普通住宅、子女教育並規劃退休生活。過去就是這樣。”當金對非法移民的反對演變為白人民族主義和本土主義時，眾議院和參議院的共和黨人與他劃清界限。2020年，他在初選中被資金雄厚的對手蘭迪·芬斯特拉擊敗，後者承諾會降低調門，但同樣公開反對非法移民。

如今兩黨在移民問題上的分歧與一代人前形成鮮明逆轉。1965年向全球開放移民的法案本不應導致移民數量激增。林登·約翰遜總統的司法部長尼古拉斯·卡岑巴赫曾向參議院委員會表示：“該法案並非旨在增加或加速允許進入美國的新移民數量。實際上，該措施僅允許移民數量小幅增加。”但該法案包含家庭團聚條款，由此形成所謂的“鏈式移民”：移民可攜帶父母、兄弟姐妹及配偶，而這些親屬又可攜帶自己的親屬。家庭團聚政策鼓勵了大規模合法移民。

1993年，比爾·克林頓總統任命前民主黨眾議員、來自德克薩斯州的芭芭拉·喬丹擔任移民改革委員會主席。該委員會成員由民主黨人和如今可稱為温和派共和黨人士均等組成。喬丹是民權運動的產物，但她也是新政自由派和林登·約翰遜的門生。作為德克薩斯州首位黑人州參議員，她成功推動該州通過了最低工資法案。

前民主黨眾議員芭芭拉·喬丹，她領導的委員會曾建議減少移民，1995年8月。圖片來源：Shelly Katz/Getty Images在一系列報告中，喬丹委員會建議收緊家庭團聚的移民要求，減少年度移民數量，並優先考慮技術工人而非非技術工人。委員會敦促採取措施促進"美國化”，包括快速掌握英語，並考慮到非法移民造成的壓力，如教育成本及與本土非技術工人的工資競爭。1996年，民主黨和共和黨共同通過了《非法移民改革和移民責任法案》，該法案加強了對南部邊境的執法力度，並加重了對非法入境的處罰。

但事實證明，90年代中期是兩黨在移民改革問題上最後合作的喘息期。雖然共和黨最終將反對非法移民作為其標誌性議題，但民主黨卻反其道而行之——令人意外的是，這一轉變得到了工會的支持。傳統上，工會將高移民率視為其成員工資和法律保護的威脅。80年代，美國勞工聯合會-產業工會聯合會（AFL-CIO）強烈支持要求僱主核實工人合法身份的主張，而商會和農業綜合企業則對此表示反對。

然而二十年後，美國勞工聯合會-產業工會聯合會（AFL-CIO）也開始呼籲取消僱主核查制度。工會發現，當他們試圖組織清潔工或農場工人（其中許多是非法移民）加入工會時，僱主會以向移民局舉報相威脅阻撓其入會。2000年，服務業僱員國際工會（SEIU）、酒店與餐飲業僱員聯盟及聯合農場工人工會成功推動AFL-CIO執行委員會主張對非法勞工實施大赦。雖然製造業和建築業工會表示反對，但作為聯合會中發展最快的成員，SEIU的立場最終佔據上風。

2023年1月8日，美國總統拜登在得克薩斯州埃爾帕索市的美墨邊境與邊境巡邏人員交談。圖片來源：Andrew Harnik/Associated PressAFL-CIO放棄僱主核查與制裁機制的做法，使民主黨任何阻止非法移民的努力都難以為繼，很快民主黨活動人士甚至不願就此議題展開辯論。進步組織日益試圖操控移民話題的討論話語權，將偏離其主張的術語和觀點者污名化為"種族主義者"或"仇外分子"。2010年，美國公民自由聯盟（ACLU）發佈簡報，指控使用"非法外僑"一詞者是在"將無證移民刑事污名化"。

許多民主黨領袖認為，即便淡化或拒絕移民執法會流失白人工薪階層的選票，也有助於維繫規模龐大且不斷增長的拉丁裔選民羣體的支持。左翼智庫美國進步中心在2013年報告中明確寫道：“支持包含1100萬無證移民入籍路徑的真正移民改革，是未來維持選舉優勢的唯一途徑。”

但民主黨人已從慘痛教訓中認識到，他們在移民問題上的立場並非贏得拉美裔選民的關鍵。2017年8月晨間諮詢公司(Morning Consult)的一項民調顯示，拉美裔對移民問題的看法與其他美國人並無顯著差異：在有明確態度的受訪者中，52%認為美國允許了太多低技能移民入境，僅18%認為數量過少。在有觀點的受訪者中，57%認為英語能力應作為移民准入的重要考量因素。

2019年6月民主黨總統候選人辯論中，當被問及醫保計劃是否涵蓋無證移民時，參選人們紛紛舉手示意。圖片來源：Drew Angerer/Getty Images2020年大選結果再次表明，民主黨對非法移民的默許並未使其在拉美裔羣體中獲得優勢。特朗普在該議題上的立場——早在2015年6月宣佈參選總統的演講中，他就將來自墨西哥的非法移民描述為毒販和強姦犯——充滿偏見。按民主黨推算，這種立場和言論本應讓拉美裔選民望而卻步。但2020年特朗普卻在佛羅里達、得克薩斯和加利福尼亞這三個拉美裔人口大州獲得了更多拉美裔選票。在得州里奧格蘭德河谷地區，特朗普贏下了自1920年以來共和黨從未勝出的拉美裔佔絕對多數的縣。

部分西班牙裔羣體，尤其是南德克薩斯州的居民，支持特朗普的邊境政策。Equis研究機構的調查顯示，南德克薩斯州61%的西班牙裔希望增加邊境安全支出，58%主張限制尋求庇護者數量——這兩項數據均高於全國平均水平。換言之，相當數量的西班牙裔支持他們認為能減少非法移民的政策。民主黨人與其假定的忠誠選民羣體產生了立場分歧。

三十年前，民主黨曾意識到：若要改善美國本土低學歷、低技能人羣的處境，就必須限制低技能移民湧入。自1965年以來，這類移民（包括合法與非法途徑）的失控流入，擠壓了僅有高中學歷的非裔美國人發展空間，壓低了第一代移民的工資水平，並激化了美國中部地區的不滿情緒。這種不滿正是工薪選民逐漸拋棄民主黨候選人的重要因素。

本文節選自約翰·B·朱迪斯與魯伊·特謝拉的新書《民主黨人都去哪兒了？極端時代中的政黨靈魂》，該書將於11月7日由亨利·霍爾特出版社出版。

原文刊登於2023年11月4日印刷版，標題為《民主黨如何在移民問題上失去工人階級：民主黨移民政策的180度大轉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