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後的大問題：不再工作的我，現在是誰？——《華爾街日報》

一些退休人士難以找到職業生涯後的自我定位，而另一些人則欣然接受多元身份。插圖：保羅·布洛退休的第一年往往最為艱難。但它也能為你在財務和心理上如何度過未來歲月奠定基礎。66歲的《華爾街日報》資深編輯斯蒂芬·克雷德·約德去年與67歲的妻子凱倫·克雷德·約德一同退休。在這個每月一期的退休新手專欄中，他們記錄下退休初期遇到的一些問題。

史蒂夫

那天早上，我的iPhone在牀頭櫃上震動起來。“時間敏感”，屏幕上顯示着。“今日企業會議上午9點”。

斯蒂芬·克雷德·約德每個週一它都會這樣，每次我的心都會跳一下。這震動預示着《華爾街日報》我們團隊的每週例會。儘管我已經離職一年多了。

是的，我仍然在否認。

退休是一種福氣，別誤會。我擺脱了日常新聞工作的壓力，贏得了更多時間——和精神空間——去旅行、陪伴家人、在工作室裏修修補補、閲讀，以及毫無藉口地虛度光陰。

但我無法讓自己刪除那個智能手機通知。這是我與舊身份僅存的少數聯繫之一，而我不確定我的新身份是什麼。

一位退休牧師朋友向我保證，在存在主義焦慮方面，我並不孤單。他説已經三年了，他仍未適應這種狀態。但腦海中一個揮之不去的聲音告訴我，我該儘快確定自己的身份定位。

這個聲音帶着強烈的似曾相識感。我上次聽到它是在大學剛畢業、職業前景未明時。當時我靠着準備研究生考試和徘徊在母校校園，硬生生將"學生"這個維持了近二十年的身份又延續了數月，現在想來實在有些可悲。

如今我陷入類似的自我否認，部分原因是我對職業生涯的許多方面仍懷有美好回憶，有時甚至會想是否該再堅持久些。新聞編輯室特有的忙碌氛圍，以及將故事呈現給世界帶來的滿足感，都是無可替代的體驗。

最近與前同事在舊辦公室附近的酒吧聚會時，聽着他們談論工作，我竟不自覺地心生羨慕。“我不懷念上班，“每當有人問起我都這樣回答，“但我懷念工作本身。”

這種自我否認還源於，我在退休前並未認真規劃長遠生活。正如我們在首期專欄中提到的，退休後僅數小時，我和卡倫就騎着雙人自行車從車庫出發，開啓橫跨美國的旅程——既為冒險，也為避免對退休決定產生猶豫。

冒險旅行的魔力部分在於擺脱日常身份束縛。當兩個六十多歲的人騎着雙人自行車穿越西得克薩斯沙漠或肯塔基山谷時，這種特立獨行的存在方式本身，就足以成為讓沿途遇見的每個人都滿意的身份標識。

“你們太厲害了！”一位司機在懷俄明州大陸分水嶺的休息站對我們説道。這種認同對我們很受用。

今年春天當我們穿越阿爾及利亞內陸時，當地人很少詢問我們的職業。典型的對話是這樣的：“美國人？歡迎！”這就足夠了——我們無需追問自己究竟是誰。

但回到家鄉後，我們始終無法擺脱那個惱人的存在主義問題：你是做什麼的？

“退休”似乎不是個令人滿意的答案。提及曾經的職業就像在卡拉OK伴唱《光輝歲月》。列舉業餘愛好又顯得膚淺。在最近的同學聚會上，許多退休同學都欣然以祖父母自居，但這並非我們的選擇。

我們這代人很可能將自我形象與職業生涯綁得太緊。或許退休提供了一個全新的機會，讓我們能像大力水手那樣坦然宣稱：“我就是我，僅此而已。”

眼下，我仍讓手機日曆保留着週一會議的提醒。它同時也在提示：我不必再匆忙應對了。大可以拉高被子繼續安睡，關於我是誰的問題，且留待日後解答。

卡倫

我很高興退休了。絕不回頭。

至少當史蒂夫為失去身份認同而焦慮時，我總是這麼回答。大多數時候，這是真心話。

卡倫·克萊德·約德我在2020年新冠疫情初期退休。那時顯然到了該離開的時候。

在那之前，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總是當下正在做的事。從教42年間——在美國和日本的公立私立學校教授幼兒園至五年級課程，指導大學生，創建研究生教師教育項目——我始終熱愛着眼前的每項工作。

但突然間，工作不再是我的最愛。某個開關被關上了。我清楚地意識到其他興趣已佔據上風。

如今最美好的時光，依然是眼前的生活——退休及其藴含的無限可能。我為難民縫製愛心被褥，在家中接待教會團體，去監獄輔導 inmate 開展同伴讀寫教學，在公共圖書館教成年人讀報紙寫回憶錄。只要有機會就和兒子們聊天，或是跳上雙人自行車與史蒂夫開啓又一段長途騎行。

我不再擁有那個曾定義我身份的職業生涯，取而代之的是多元立體的新身份。

當然，某些清晨仍會莫名感傷，特別是當新的一天缺乏規劃或目標時。偶爾我會穿着睡衣晃到中午，懷念從前天未亮就騎車趕輪渡，穿越舊金山灣後再騎行至大學的日子。那段通勤令人神清氣爽，創建院系的工作更讓人熱血沸騰。

但那些壓力與焦慮呢？那些為會議備課輾轉反側的夜晚呢？我很高興能將它們連同那個舊身份留在過去。現在，若對某天不滿意，那隻能怪我自己了。

我作為教育工作者的自我偶爾還是會顯現。今年夏天，我在中西部地區的妹妹在我傍晚乘飛機回家前，帶我出去吃了頓漫長的午餐。她正準備為教堂裏的孩子們開展一系列活動，想聽聽我的建議。這個系列活動的流程如何設計？她該如何將課程與孩子們的生活聯繫起來，同時兼顧廣泛的年齡層，並每週都營造期待感？

過去的我立刻進入狀態，對活動安排提出了修改建議。能夠運用數十年積累的專業技能提供即時具體的指導，這種感覺很好。即便沒有報酬，這依然是我身份認同的一部分。

我很高興被需要、被傾聽、被重視。這正是我懷念從前職場身份的原因。或許我需要尋找更多機會喚醒那個舊日的身份——但不必承受隨之而來的壓力。

約德一家現居舊金山，聯繫方式：[email protected]。

本文發表於2023年11月6日印刷版，標題為《退休後的核心問題：不再工作的我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