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加沙邊緣的以色列人,恐懼籠罩着日常生活——《華爾街日報》
Dov Lieber | Photographs by Tanya Habjouqa/NOOR Images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以色列阿什凱隆——伊蘭·科恩將女兒希爾二年級時的一份沉重作業裝裱起來,一直放在客廳的架子上。
這份作業列出了從家中不同位置跑到防空洞所需的時間:從父母卧室需要10秒,從衣帽間需要18秒,從姐姐卧室需要10秒。
這份作業完成於近二十年前。但對於科恩一家,以及數十萬生活在加沙火箭彈射程內的以色列家庭而言,這些年的處境只變得越來越糟。
“你時刻生活在恐懼中。你會自我欺騙説一切正常。但事實並非如此。“59歲的科恩説道,他是一所醫院急診部的患者接待經理,一生都生活在阿什凱隆市。
伊蘭·科恩的女兒希爾二十年前繪製的圖表,標註了從家中各點到防空洞的逃生時間。在哈馬斯10月7日發動襲擊後,加沙附近大多數小型社區已完全撤離,以色列稱該襲擊造成1400人死亡,其中多為平民。作為最靠近加沙地帶的主要城市,距離邊境僅10分鐘車程的阿什凱隆仍有大量居民留守。政府資助了部分小型社區的撤離,但未包括這座約15萬人口的城市。
對於選擇留下的人們而言,上個月的大屠殺為他們長期生活在哈馬斯火箭彈威脅下的恐懼與焦慮增添了新的陰影。
以色列於2005年從加沙撤出平民,因為官員們認為,在約一萬名以色列定居者被超過百萬巴勒斯坦人包圍的情況下,以色列對該地區的統治難以為繼。次年,哈馬斯贏得議會選舉。2007年,該組織通過暴力手段從國際社會承認的巴勒斯坦權力機構手中奪取了加沙地帶控制權,該機構至今仍管理着被佔領西岸地區的大部分巴勒斯坦人。此後以色列與埃及對加沙地帶實施了封鎖。
被美國列為恐怖組織的哈馬斯自2005年以來已向以色列發射超過3.6萬枚火箭彈,其中大部分針對加沙附近的社區和城市。多數襲擊發生在巴以局勢緊張升級期間,但也有毫無預警的突襲,給民眾留下的避險時間不足30秒。
最靠近加沙的社區幾乎每個街角都設有防空洞,許多早在多年前就繪製了花朵、迪士尼角色等童趣主題的彩繪。
自10月7日哈馬斯武裝分子突襲平民社區、殺害當地居民並劫持數十人質返回加沙以來,已有數萬人從以色列南部撤離。部分人表示不確定未來能否獲得足夠安全感重返家園。另一些人則稱,由於伊朗支持的武裝組織真主黨從北部黎巴嫩方向威脅以色列,現在沒有安全之地,他們別無選擇只能原地留守。
“我們是否會留在這裏還是個問號。孩子們肯定不會留下,“38歲的斯德洛特居民貝詹·薩賈亞説。斯德洛特是以色列最靠近加沙的城鎮,長期以來一直是哈馬斯襲擊的目標。
10月7日哈馬斯武裝分子突襲斯德洛特時,有些人駕駛着架有機槍的皮卡車,躲在家中的居民在社交媒體上瘋狂求救,但以色列安全部隊數小時後才抵達。
如今的斯德洛特幾乎成了鬼城。近3.5萬居民兩週前幾乎全部撤離,只留下被哈馬斯火箭彈或反坦克導彈損毀的建築和車輛。
留守協助城鎮安保的薩賈亞自稱為"卡桑火箭第一代”——這是哈馬斯對其早期致命火箭的命名。少年時他曾嘲笑這些粗糙的火箭是"會飛的鐵梁”。但隨着時間推移,在主要支持者伊朗的援助下,哈馬斯火箭的射程和精度逐年提升。
儘管威脅不斷,斯德洛特近年仍新建了火車站和現代化公寓樓,城鎮持續向前發展。
10月7日襲擊後,以色列已入侵加沙,誓言要剷除哈馬斯。薩賈亞表示,無論軍事行動結果如何,哈馬斯或類似激進組織都將繼續威脅以色列南部。
“很多人需要時間考慮是否願意重回加沙邊境生活。政府不值得信賴,“他説。
38歲的斯德洛特居民貝揚·薩賈亞選擇留下,作為安全志願者協助守護城鎮。與斯德洛特不同,在阿什凱隆,儘管火箭彈持續襲擊且哈馬斯武裝分子於10月7日曾攻入該市,但許多居民仍未撤離。政府並未為這座規模更大的城市提供疏散資金支持。
兩週前,科恩家附近的一棟房屋遭火箭彈嚴重損毀。街對面兩棟住宅兩年前被火箭彈擊中後,現已完成重建。
伊蘭的妻子西格爾是名教師,自10月7日起便足不出户,連倒垃圾或打理花園都恐懼不已。她堅持丈夫在家時才敢淋浴,生怕錯過火箭彈警報,夜間則蜷縮在衣櫃大小的狹窄防空洞裏。她認識10月7日被劫持和遇害的一些人,其中幾位熟人的遺體燒焦程度嚴重,耗時三週多才完成身份辨認。
伊蘭·科恩夫婦24歲的女兒希爾與父親睡在客廳,只為離樓下的防空洞更近些。
2009年以色列與哈馬斯首次大規模衝突時,西格爾還能在夜間摟着希爾入睡給予安慰。如今她説自己因極度恐懼已無力安撫女兒。
“我從未像現在這樣害怕過。“她説道。
在2005年以色列撤離加沙、哈馬斯接管前,許多以色列人常去加沙購買更實惠的商品或服務。
阿什凱隆居民約拉姆·塞拉深情回憶道,他過去常去加沙吃果仁蜜餅和修理汽車。
這位曾管理過為以色列人和加沙人供電的當地發電站的前經理,如今是保護關鍵基礎設施免受火箭襲擊的專家。今年早些時候,他向烏克蘭人講授如何保護髮電站——自去年入侵烏克蘭以來,俄羅斯一直以火箭和導彈齊射攻擊這些設施。
曾擔任高級軍事指揮官的塞拉表示,10月7日的襲擊不會阻止他繼續生活在阿什凱隆。他預計以色列將以一種允許其在需要時隨時在加沙執行安全行動的方式結束這場戰爭。
他説:“我們的兒子、兒子的兒子,以及他們兒子的兒子都會記住10月7日發生的事。”
塞拉的妻子塔米説,哈馬斯對平民社區的滲透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
“房子可以重建,“她説,“現在的恐懼是他們可能闖入你的家,屠殺、強姦或把你帶回加沙。“在她説話時,背景中的電視正在播放哈馬斯蛙人試圖從距離她家僅五分鐘路程的海灘進入以色列但失敗的報道。
塔米説,在以往與加沙的衝突中,她的孫子們從未離開過阿什凱隆。現在家人已經把他們送走了。
在他們離開之前,她試圖通過假裝戰爭是一場遊戲來安慰孩子們,比如獎勵第一個到達防空洞的人糖果。
科恩説,多年來他與來以色列治病的加沙人成為了朋友。每年他的加沙朋友都會在猶太節日期間向他致以問候。他説自戰爭開始以來,他試圖聯繫他們但未成功。
如今,他擔憂以色列士兵進入加沙,並害怕這場戰爭無法真正終結哈馬斯的威脅。
“哈馬斯就像癌症。我只希望我們不必以生命為代價來擺脱它,“科恩説。
防空洞點綴着斯德洛特,這是離加沙最近的以色列城鎮,長期以來一直是哈馬斯炮火的目標。其中許多防空洞多年前被畫上了花朵或迪士尼角色。聯繫多夫·利伯,郵箱:[email protected]
刊登於2023年11月8日印刷版,標題為《生活在加沙邊緣的以色列人,恐懼滲透日常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