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我們對山姆·班克曼-弗裏德的父母如此着迷?——《華爾街日報》
Katie Roiphe
在聲名狼藉的加密貨幣神童山姆·班克曼-弗裏德的審判中,法庭畫家在其父母聽到毀滅性判決的瞬間,以充滿靈感、近乎抽象的手法捕捉了他們的形象。父親彎下腰,雙手抱頭,母親掩面而泣;他們深色衣服的陰影將二人融為一體,化作一座無法言喻的悲慟之山。在場的記者同樣被他們的反應所震撼,報道中描述芭芭拉·弗裏德"癱軟"、喬·班克曼"蜷縮身體"以及他們"互相攙扶"的情景。掩面之舉並不能阻擋投向他們的強烈審視目光。
作為斯坦福大學的法學教授,這對夫婦本不該目睹兒子解下領帶和鞋帶被押送監獄的場景。弗裏德教授法律倫理,班克曼則專攻金融監管——這些細節若出現在某部小説中,其諷刺意味恐怕會顯得過於刻意。
某類父母最狂野的夢想與最可怕的夢魘,在SBF的故事中糾纏交織。他們的孩子取得了超乎預期的成功,通過進入金融界實現了温和的反叛,卻又通過捐出鉅額財富堅守了父母的信念,最終卻因淪為階下囚再次顛覆了所有期待。
11月2日,芭芭拉·弗裏德與約瑟夫·班克曼在兒子詐騙案宣判時的法庭素描。照片:簡·羅森伯格/路透社即便針對他的證據不斷堆積,他母親對他的堅定信念始終毫不動搖。去年九月她在接受《紐約客》記者希拉·科爾哈特卡的長篇採訪時表示,全家人只在乎"一件事,那就是山姆的清白"。她如此確信兒子的無辜,甚至從未詢問過他是否做過那些被指控的行為。在這場磨難中,她的體重減輕了10磅。
想到這些高智商人士全程旁聽審判,面對壓倒性反證仍堅信兒子清白,實在令人震驚。庭審觀察者們被這種自我欺騙的深度所震撼——這對父母似乎完全無法以理性眼光看待兒子。班克曼坦言:“我認為絕大多數父母寧願死,也不願看到孩子被控如此可怕的罪名。”
這場審判最引人入勝的部分,正是親子之愛與殘酷現實之間的必然碰撞。媒體和公眾都渴望看到班克曼夫婦能承認兒子確實犯罪,儘管他們可能永遠做不到。《邊緣》雜誌有記者斷言"他們對兒子清白的所有幻想都在審判過程中破滅",但並無證據支持這一説法。
這一幕引發令人不安的疑問:父母真能看清自己的孩子嗎?我們是否都深陷於對子女的固定觀念(弗裏德曾説"山姆從不説謊,他骨子裏就不是這種人")——這些觀念或許只是妄想或幻想?如果我們在子女問題上都如此盲目,是否願意追隨他們墮入任何黑暗深淵?山姆在證人席上的謊言如此明目張膽,但他的父母或許永遠不會相信。
7月26日,山姆·班克曼-弗裏德在曼哈頓法院保釋聽證會後離開。圖片來源:JUSTIN LANE/EPA/ShutterstockSBF父母的故事向我們展示了父愛母愛是如何令人迷失的。他們曾經秉持的價值觀被顛覆了。
他們的整個自我被這場災難重組了。他們被鍛造成了不同的人。
班克曼和弗裏德的朋友和同事經常用"道德上極為嚴謹"或"極富道德感"來形容他們,但這些道德準則在他們兒子不可思議的成功面前似乎消失了。這對夫婦沒有成為大型律師事務所的合夥人;他們選擇了一條收入較低、但更能激發智力、更有原則的道路。然而,接近鉅額、令人眩暈的金錢似乎激發了他們的想象力。
甚至在SBF作為世界上最年輕的億萬富翁之一登上雜誌封面之前,父親就開始為兒子的公司工作。班克曼喜歡説他是"房間裏的大人",但他也是房間裏的律師。彭博社援引前員工的話説,SBF"經常諮詢他的父親",而他本人也在幾個羣聊中記錄了FTX的衰落。
審判中有關於公司如何沒有"風險管理團隊"的討論,但你的父母不應該是你的風險管理團隊嗎?為什麼班克曼沒有看到發生了什麼,或者迫使山姆安排有監管經驗的律師來確保一切都在台面上?一個不言而喻的答案是,他被巨大、令人迷失方向的金錢矇蔽了雙眼;他不想看到正在發生的事情。
班克曼告訴《紐約客》,他和弗裏德“誤籤”了一處價值1600萬美元的海濱巴哈馬房產契約。但對於斯坦福法學院教授來説,誤籤此類文件實在令人難以置信。據其代表稱,他們後來讓公司承諾將接管產權,但這處奢華房產帶來的興奮似乎暫時擾亂了他們的判斷力。還有那封如今臭名昭著的郵件——班克曼向兒子抱怨自己20萬美元的薪水(“天啊山姆,我不知該説什麼”),稱他原本期待百萬美元報酬。這聽起來可不像是個崇尚學術生活清簡原則的人。
不難想象,在慶祝山姆瘋狂而令人困惑的成功時,這對父母內心夾雜着如釋重負的情緒。山姆的童年必定有讓父母憂心的時刻:他沒有朋友,似乎不符合神經典型特徵(據邁克爾·劉易斯新書所述,山姆曾自學微笑以免嚇退他人),對學校感到危險的無聊,沉迷電子遊戲。他們肯定擔憂過他將如何立足世間,是否有人會愛他或他能否愛人,能否結交朋友。當檢方出示她兒子與大學時期好友加里·王(後為政府作證背叛山姆)的歡樂合影時,弗裏德情緒徹底決堤。
芭芭拉·弗裏德和約瑟夫·班克曼在兒子審判開庭首日現身法院外。圖片來源:克雷格·拉特爾/美聯社人們可以想象班克曼夫婦深夜互相安慰的情景:小薩姆那麼聰明,他不會有事的。他們是那種相信智力具有超越性力量的父母,認為智慧本身就是一種護身符或救贖。正因如此,他總能找到出路。
他們必然也深信自己所處的精英世界能庇護兒子:斯坦福校園紅杉與仙人掌環繞的住宅;高朋滿座的晚餐會上學者們一邊享用意大利麪,一邊辯論哲學信條與時事新聞;暑期的數學營、週六的"數學圈"、課前強化班。他們想必認為,憑藉自己的資源、智慧以及對超越個人利益的崇高事業的投入,定能護佑這個略顯特別的孩子。
但如今,他們和所有人一樣讀着諸如《精英父母如何助力薩姆·班克曼-弗裏德建立加密貨幣犯罪帝國》的新聞標題。兒子正面臨最高逾百年的刑期,他們恐怕再難見他圍坐餐桌,更遑論抱上孫輩。
這出家族史詩最發人深省之處,在於它揭示了特權的終極虛妄,以及父母拯救乃至幫助子女的能力邊界。即便你事事做對,準確發掘培養孩子天賦,灌輸正直價值觀,他們仍可能墜入深淵。這個故事展現的是善意、美德與雄厚資源在保護年輕人方面的全面潰敗。
關於他父母的議論必然充斥着大量猜測和紙上談兵的批評。他們是否忽視了他成長困境的某些警示信號?餐桌上那些哲學辯論是否讓他脱離了某些現實?他們是否因為對他早慧的驕傲,未能讓他充分理解功利主義思想的後果——未能灌輸目的並非總能證明手段正當的原則?他們的罪過是否在於對天才孩子那種令人盲目的驕傲?他們是否給了他過度的特殊感?他們是否本應確保他分清終日沉迷的電子遊戲與現實世界中金錢流動的區別?他們是否放任他帶着過度自信踏入社會?
我們許多人渴望找出某個致命失誤——班克曼或弗裏德作為父母犯下的錯誤,某種他們本可以採取不同方式挽救這個聰明但危險傲慢兒子的可能性。比如限制他的屏幕時間,或更明確地傳達規則適用於所有人,哪怕是斯坦福教授的孩子。
然而我們或許只會發現,父母在確保孩子幸福甚至基本福祉方面有多麼無能為力。“拯救山姆是我們人生的主要課題,“弗裏德説,而這恰恰是他們遭遇最慘痛失敗的課題。
凱蒂·羅伊菲是紐約大學文化報道與批評項目主任,為《華爾街日報》撰寫"個人空間"專欄。其最新著作是《權力筆記》。
出現在2023年11月11日的印刷版中,標題為《為什麼我們對山姆·班克曼-弗裏德的父母如此着迷?對父母而言,SBF傳奇中的警示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