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別將加沙死亡人數與其他戰爭相提並論

加沙地帶的戰爭將傷亡統計這門嚴峻的科學推至聚光燈下。哈馬斯與以色列衝突中的死亡數字既成為關注焦點，也引發諸多爭議——尤其是與俄羅斯入侵烏克蘭等其他戰爭進行比較時。

研究軍民傷亡的學者提出重要警示：傷亡統計常存在誤差，且不同衝突間的數據難以簡單對比。

“衝突期間的即時估算通常是不準確的，”瑞典哥德堡大學外科與災難醫學講師阿米爾·霍拉姆-馬內什博士表示，“這是‘戰爭迷霧’的一部分，戰場上每個環節的不確定性都導致信息混亂、未知且常有偏差。”

需保持謹慎的原因有很多：交戰方並非數據機構，他們往往有意淡化己方造成的平民傷亡，同時誇大敵方責任；為維持士氣隱瞞軍隊損失，卻強調本國平民傷亡以博取同情。

要準確統計加沙等戰區的平民傷亡，可能需要數年時間。圖片來源：Mohammed Al-Masri/Reuters在一項對66份傷亡研究的綜述中，霍拉姆-馬內什及其合著者得出結論認為，跨境戰爭中統計傷亡的方法“不足以應對現代戰爭”。他們補充説，“負責收集此類數據的國際組織……難以進入衝突現場，導致數據漏報、不可靠或根本未報告。”

哈馬斯控制的加沙地帶衞生部稱，已有超過1萬人死亡，其中大多數是婦女和兒童。該部門未區分平民和武裝人員。拜登政府表示不信任加沙衞生部提供的數據準確性，理由是哈馬斯的影響以及該部門在報道阿赫利阿拉伯醫院爆炸事件時誇大了數字——哈馬斯將爆炸歸咎於以色列，但美國和部分獨立專家認為爆炸很可能是加沙向以色列發射的一枚火箭彈失敗所致。不過，一位美國官員表示，實際死亡人數可能高於目前引用的數字。

聯合國目前沒有自己的統計數據。此前，聯合國人道主義事務協調辦公室曾實地核查衝突傷亡情況。2014年巴以50天戰爭期間，巴勒斯坦衞生部報告2,310人死亡，聯合國核查程序得出的估算結果相近：2,251人。

但目前還無法將巴勒斯坦的傷亡數字與其他衝突進行比較，因為那些衝突的死亡人數估算可能並不準確。匹茲堡大學副教授、《統計平民傷亡》一書的合編者泰勒·塞博爾特表示，許多國家傳統上只關注軍事傷亡，而估算平民傷亡可能需要數年時間。

以烏克蘭戰爭為例。聯合國人權事務高級專員辦事處估計，自俄羅斯去年2月24日入侵以來，已有9806名平民死亡。有人可能會因此推斷，加沙地帶的死亡人數比烏克蘭更多。但這種推斷並不正確。

首先，加沙的數據包括軍事和平民死亡人數。其次，聯合國對烏克蘭的估計存在巨大遺漏，這一點聯合國是公開説明的。該數據未包括一些最重要城市戰場的死亡人數：馬裏烏波爾、波帕斯納、利西昌斯克和北頓涅茨克，這些城市目前均由俄羅斯控制。北頓涅茨克和利西昌斯克是烏克蘭東部盧甘斯克地區最後被烏克蘭控制的主要城市，後在2022年7月的激烈戰鬥中落入俄羅斯之手。據報道，波帕斯納大部分地區被俄羅斯私營軍事公司瓦格納集團摧毀。戰略港口城市馬裏烏波爾戰前人口約50萬，曾遭受毀滅性的長達數月的圍困。

聯合國對烏克蘭平民傷亡的估算遺漏了多個戰場的死亡人數。圖片來源：Svet Jacqueline/華爾街日報### 敍利亞與提格雷

詳細核查可能需要數年時間。去年，聯合國完成了對2011至2021年敍利亞內戰平民死亡人數的估算：30.6萬人。

某些情況下，詳細核查可能永遠無法實現。比利時根特大學研究人員估算，截至2022年底，埃塞俄比亞提格雷地區內戰已造成31.1萬至80.8萬人死亡。但與加沙吸引全球關注不同，埃塞俄比亞極力避免外界關注，採取了禁止進入該地區、封鎖媒體報道、切斷電話和互聯網服務、驅逐人道主義工作者等措施。

由於無法獲得完整的死者名單，研究人員有時會通過戰後詢問民眾原有兄弟姐妹數量及戰爭期間死亡人數，來估算戰爭人口死亡率。2008年《英國醫學雜誌》（BMJ）研究顯示，這種方法發現的受害者數量平均是核查名單的近三倍，該研究對比了50年間兩種方法的數據。

紅十字等國際組織在戰時收集傷亡數據可能面臨困難。圖片來源：Yasuyoshi Chiba/法新社/蓋蒂圖片社### 數字的謬誤

然而數字可能在兩個方向上都出現偏差。南斯拉夫解體期間，人們常宣稱波斯尼亞有20萬至30萬人死亡（包括平民和軍人）。最終，薩拉熱窩的一個研究團隊經過梳理，試圖記錄遇難者姓名。根據《性、毒品與死亡統計：全球犯罪與衝突中的數字政治》一書，他們確認了97,207名受害者。

合著者、塔夫茨大學教授凱利·格林希爾寫道：“在某些圈子裏，認為在統計衝突中的準確數字是不必要、誤導甚至危險的觀點長期流行。他們認為最相關的不是事實本身，而是目的和目標。”

但格林希爾講述了這種情況如何可能出錯。在1998-99年的科索沃戰爭期間，美國官員稱可能有多達10萬科索沃人失蹤並可能被謀殺。媒體廣泛報道稱有1萬科索沃公民被塞爾維亞士兵屠殺。一位匿名美國官員告訴媒體，這些數字"極其保守"。最終，北約組織介入以停止衝突。

然而多年後，當塞爾維亞領導人斯洛博丹·米洛舍維奇因戰爭罪受審時，國際刑事法庭確定亂葬崗中的屍體數量為2,788具。早期聲稱的數字與最終發現的屍體數量之間的差異被用來質疑指控米洛舍維奇的關鍵證人（米洛舍維奇在審判結束前去世）。

即便是較低的數字也是一個駭人的統計數據。在電視劇《M*A*S*H》的一集中，由艾倫·阿爾達飾演的角色"鷹眼"告訴一位神父，戰爭比地獄更可怕：“地獄裏沒有無辜的旁觀者，而戰爭卻充斥着他們。“從這個角度看，任何無辜平民的死亡都太多了。錯誤地統計這些死亡人數可能會分散人們對這一事實的關注。

聯繫喬什·祖姆布倫，郵箱：[email protected]

本文發表於2023年11月11日的印刷版，標題為《統計死亡人數的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