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從斯巴達到烏克蘭及加沙的代理人戰爭
Tunku Varadarajan
密歇根州希爾斯代爾
保羅·拉赫是世界頂尖的古代軍事史學者之一。當我們見面時,他想用現在時態談論戰爭: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哈馬斯在以色列的大屠殺,以及中國對台灣的覬覦。
74歲的拉赫先生是希爾斯代爾學院的歷史與西方文明教授,這所私立文理學院位於底特律以西100英里處。他將弗拉基米爾·普京2022年2月入侵烏克蘭比作公元前415至413年雅典試圖征服西西里的行動。他認為美國支持烏克蘭就像斯巴達人幫助西西里一樣合理——也就是説,這是不言而喻的。
對拉赫先生來説,古代歷史不僅僅是學術研究。其中藴含的地圖可以幫助我們避開當今的地雷陣,引導我們走向常識和明智的戰略。他認為這些品質在美國的“孤立主義右派”中很稀缺,他將唐納德·特朗普、羅恩·德桑蒂斯和維韋克·拉馬斯瓦米歸入這一陣營。(他承認自己在2020年“捏着鼻子投票給了特朗普”。)
拉赫先生認為,相隔2436年的雅典和俄羅斯的入侵都是“瘋狂”和“貪婪的越界”行為,也是“對宏偉的色情慾望”的表達。侵略者不僅蔑視了各自目標——西西里的敍拉古人和烏克蘭人——的決心,還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和成功的機會”。對雅典領導人來説,西西里的誘惑如此之大,以至於他們忽視了“在800海里外的島嶼上發動戰爭的物流困難”。普京“從未問過自己可能會出什麼問題”。
拉赫先生(其芬蘭姓氏發音為"RAY")剛出版第五部關於斯巴達的專著《斯巴達的西西里代理人戰爭》。他略帶歉意地表示,第六部斯巴達研究著作已在排版中。這位1970年代初的羅德學者在牛津求學時便痴迷於斯巴達研究。他希望新書不僅能吸引英語大學裏研究古希臘的日漸稀少的學者,更能影響國際事務決策者——特別是關於代理人戰爭的戰略價值。“難道他們看不出美國正在烏克蘭對俄羅斯打的就是這種戰爭嗎?“他説道,“而且成本極低,就像公元前413年斯巴達利用西西里人作為代理重創宿敵雅典那樣。”
代理人戰爭性價比極高:哈馬斯10月7日襲擊以色列"當然是代理人戰爭。誰訓練的他們?誰策劃的?誰資助哈馬斯?伊朗人。伊朗付出了什麼代價?一點小錢。“多少伊朗士兵陣亡?“幾乎為零。他們以極低成本,就煽動了整個阿拉伯世界的反以情緒。”
從伊朗視角,他分析道:“這招很高明。原本以色列和遜尼派阿拉伯國家正形成反伊聯盟,現在這個聯盟岌岌可危——並非阿拉伯領導人同情哈馬斯,而是迫於民間壓力。”
歷史總在重演:“當代戰略家懂的,修昔底德早就參透了。“這位史學鼻祖會立即理解美國為何向烏克蘭提供政治軍事支持。但拉赫認為修昔底德更會質疑:為何不全力支援?當對手"陷入與另一大國的戰爭時,難道不該全力助其消耗敵人嗎?”
拉赫先生指出,代理人戰爭是政治軍事僵局的產物。歷史上"從不缺乏勢均力敵的長期戰略對抗”。雅典與斯巴達是最早的典型案例,隨後羅馬與迦太基也陷入精妙的制衡,18世紀的英法兩國以及二戰後近半個世紀的美蘇爭霸亦是如此。
隨着西方與普京領導的復仇主義俄羅斯角力,美蘇冷戰模式正在重演。而中美全球霸權之爭註定會造就跨時代的戰略僵局——除非台海爆發戰事。
拉赫先生強調,僵局不等於癱瘓。“那麼你會如何應對這種局面?當對手愚蠢或迫不得已與第三方勢力(哪怕是弱小勢力)開戰時,你只需向該勢力提供作戰所需物資,就能讓對手持續失血。“這種操作無需隱蔽進行,正如烏克蘭戰場所示,“通常都是陽謀”。
斯巴達對西西里的干預堪稱傳奇。公元前414年,僅憑科林斯船隻偷渡入境的將領吉利普斯就扭轉了戰局。這位莫塔克斯(意為混血賤民)——其父是斯巴達人,母親則是黑勞士農奴。拉赫寫道:“到任一週內,吉利普斯就用其將才重振西西里士氣,使戰爭態勢徹底倒向雅典對立面。“加之雅典在公元前427年瘟疫中損失大量人口導致兵源枯竭,歷史上"鮮有僅憑一人之力就以極小代價獲取巨大戰果的案例”。
鏡頭轉向烏克蘭。美國通過提供先進武器增強了烏克蘭的抵抗決心,這些武器對俄羅斯軍隊造成了沉重打擊。歐洲國家也加入了這一行動,“儘管應該承認我們自己的武器供應並不令人印象深刻,但有些國家的熱情明顯高於其他國家。”
然而他認為美國政界人士,即便是支持烏克蘭的那些人,也過於規避風險。“代理人戰爭存在危險嗎?“他説,“當然有,你可能會被捲入其中,然後你的人民開始死亡。“當被要求舉例時,他表示:“這就是所謂的美國獨立戰爭。它是法國、荷蘭和西班牙的代理人戰爭。他們想打擊英國人。“但法國"被捲入了。在約克鎮戰役中,法軍人數超過了美軍。“美國獨立戰爭"對法國來説是一場偉大的勝利。但這是要付出代價的。這就是所謂的法國大革命,“部分原因是權力擴張導致的財政崩潰引發的。
“有些人認為我們現在在美國也遇到了同樣的問題,“拉赫先生説,“我們讓俄羅斯流血的代價可能是我們的經濟體系崩潰。我碰巧不同意他們的觀點。”
冷戰是一系列代理人戰爭,從朝鮮和越南開始,“中國開始但俄羅斯擁有更多資源。這非常有效,給我們造成了巨大損失。越南戰爭後的美國軍隊一團糟。“美國能夠"在阿富汗回報這一恩情,可以説,這導致了蘇聯政權的垮台。“失去阿富汗"特別羞辱,因為蘇聯有意識形態承諾。共產主義永遠不會失敗。它永遠不會撤退。一旦一個國家是社會主義的,它就永遠是社會主義的。“從阿富汗撤軍是"不可想象的”,但"最終不得不這樣做。”
拜登總統在保衞烏克蘭方面是否堪稱當代的吉利普斯?這個問題讓拉赫先生大笑出聲。“很難用這樣的標準來評價他,”他説,“如果非要類比,那個人更像是[弗拉基米爾]·澤連斯基。”這位烏克蘭總統曾以拒絕美國撤離基輔的提議聞名,聲稱“我需要彈藥,而不是搭車”。這“將拜登置於兩難境地。在阿富汗撤軍之後,他不能再被一個勇敢的烏克蘭愛國者羞辱——對方只想保衞國家並請求援助。是澤連斯基在推動拜登。”
拉赫對西方在烏克蘭打一場“三心二意”的代理人戰爭表示遺憾,但他認為這總比完全不抵抗要好。他也警告不要輕信像約翰·米爾斯海默這樣的外交政策“現實主義者”的觀點,即烏克蘭危機是西方的過錯,援助烏克蘭將俄羅斯推向了中國的懷抱。拉赫指出俄羅斯“早已與中國緊密結盟”,並批評現實主義者們“忽視了俄羅斯的政治文化,以及這個國家永遠不會‘滿足’的事實”——“滿足”一詞是奧托·馮·俾斯麥創造的,用來形容那些自認領土充足、因而趾高氣揚的國家。
烏克蘭戰爭對北京而言是否也是一場代理人戰爭?“從中國的角度看,你或許可以説讓美國在烏克蘭消耗資源對中國有利。”但拉赫認為這對中國可能適得其反,因為它激勵了日本。“日本對烏克蘭戰爭的回應是將軍事預算翻倍,”他説。日本人已經意識到“戰爭並未消失,我們只是經歷了冷戰結束後三十年的幻覺”。日本可能獲取核武器,且“如果中國對台灣採取行動,日本將會擁核”。他指出日本最南端的島嶼“距離台灣比中國港口更近。此外,日本人在心理上也與台灣親近。”
拉赫先生想對特朗普和拉馬斯瓦米等共和黨人傳達一個信息:“聽聽歐洲人的聲音。聽聽愛沙尼亞人、立陶宛人、拉脱維亞人、波蘭人、捷克人和羅馬尼亞人的意見。聽聽冷戰期間保持中立的瑞典人和芬蘭人的看法。他們認為這至關重要的問題。“如果不在烏克蘭阻止俄羅斯,它可能會進一步推進,通過北約條約的義務將美國捲入其中。而"關於我們送去的資金的所有討論,都是廉價的言辭。就我們的整體預算而言,我們送去的根本不算多。”
至於德桑蒂斯先生,拉赫認為他"上任後會清醒過來”。他會明白"政府的首要職能是國防,而美國長期以來的政策是,如果要打仗,我們不希望發生在這裏。我們希望發生在那邊。美國的防禦範圍?我們希望它遠遠地在那裏。“東歐的代理戰爭比北美的戰爭要好。是時候讓我們像斯巴達人一樣思考了。
瓦拉達拉詹先生是《華爾街日報》的撰稿人,也是美國企業研究所和紐約大學法學院古典自由主義研究所的研究員。
插圖:肯·法林本文發表於2023年11月18日的印刷版,標題為《從斯巴達到烏克蘭和加沙的代理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