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肯尼迪的隱秘如何滋養了陰謀論文化

1963年11月22日約翰·F·肯尼迪總統遇刺案，至今仍是美國最根源性的陰謀論——無論左翼還是右翼，都因此持續質疑官方真相的可能性。六十年後的今天，我們應當承認，這種持久猜疑的一個重要根源正是肯尼迪本人。

與他生前竭力塑造的形象相反，JFK是個充滿秘密的人。當他遇害時，正深陷大大小小的陰謀活動之中。雖然這些陰謀都不是導致他死亡的原因，但每樁秘密都需要掩蓋以維護他的聲譽。而這些掩蓋行為嚴重損害了美國公眾對政府的信任，包括政府查清1963年達拉斯事件真相的能力。

為何要保守這些秘密？作為一個極度爭強好勝又聰慧過人的政治家，肯尼迪認為必須隱藏自己性格中的多個面向——他的疾病、風流成性、本質上務實政策本能。他需要像雜耍藝人般維繫搖搖欲墜的民主黨聯盟，這個聯盟既包含白人至上主義者，也有新政進步派。1960年獲得總統提名後不久，肯尼迪就通過秘密渠道向南方民主黨人傳遞信息，表示他認為黨內的民權綱領過於激進。當選後，他指派弟弟司法部長羅伯特·F·肯尼迪與蘇聯秘密談判核試驗禁令協議，甚至未告知自己的國家安全顧問和國務卿。

與他的共和黨前任德懷特·艾森豪威爾一樣，約翰·F·肯尼迪（JFK）信奉以隱蔽行動替代戰爭。即便在1961年4月中央情報局（CIA）豬灣入侵推翻菲德爾·卡斯特羅的行動慘敗後，他仍繼續批准中情局在德國、法國、意大利、多米尼加共和國、智利、危地馬拉、秘魯、英屬圭亞那、海地及其他幾個至今身份仍屬機密的國家開展行動。除了這些絕密行動外，肯尼迪的白宮運作方式還允許總統在其住所和出訪期間進行秘密情事。

肯尼迪決意向政治盟友——尤其是他尋求認可的自由主義知識分子——隱瞞其秘密活動的程度。只有其弟羅伯特·F·肯尼迪（RFK）知曉大部分內情，例如總統支持軍事政變並干預拉丁美洲選舉的事實，這與其公開宣稱的外交政策相悖。1964年，當被問及中情局是否可能在未經批准的情況下暗殺外國領導人時，羅伯特·肯尼迪回答：“不會……他們若行動必會告知我。“數十年後，肯尼迪的國家安全顧問麥喬治·邦迪向我透露，兄弟二人在外交政策上存在"不可共享的機密”，連他也未被允許知曉。

1963年11月22日，肯尼迪總統在達拉斯遇刺後片刻，特勤處特工躍上總統轎車後部。圖片來源：賈斯汀·紐曼/美聯社達拉斯事件後，羅伯特·肯尼迪主導了保守其亡兄秘密的工作。他為數位政府內部人士安排了利潤豐厚的圖書合約，條件是所有書稿出版前必須經他最終審定。他拆除了JFK的秘密錄音系統，將錄音帶存入保險庫，並啓動了一項秘密轉錄計劃，以確定哪些內容（如果有的話）可以向歷史學家和公眾公開。這項工作的首個成果是RFK關於古巴導彈危機的回憶錄《十三天》，該書在他1968年遇刺後出版。

羅伯特·肯尼迪未能活着見證對其兄秘密遺產的最大威脅。1975年，在經歷水門事件和越南戰爭的雙重衝擊後，國會成立了丘奇委員會調查美國情報機構。對於已故肯尼迪兄弟的前助手們而言，至關重要的是不能讓這對兄弟與中央情報局密謀刺殺外國領導人的連環爆料產生關聯。根據我通過《信息自由法》申請獲取的記錄顯示，就在丘奇委員會調查員即將開始查閲約翰·F·肯尼迪總統檔案時，時任家族精神守護者的參議員愛德華·M·肯尼迪的工作人員從家族控制的保險庫中取走了部分錄音帶。當政府同年晚些時候獲得這些錄音時，1963年6月——即JFK加強對卡斯特羅秘密行動期間——的錄音已不知所蹤。這些錄音至今仍下落不明。

古巴領導人菲德爾·卡斯特羅曾是中情局暗殺計劃的目標。圖片來源：美聯社教會委員會最終認定，沒有證據表明肯尼迪曾授權任何暗殺行動。冷戰時期，總統記錄保存機制本身就為事後推諉預留了空間，因此任何秘密行動的授權都難以證實。但這種保密制度剝奪了公眾瞭解肯尼迪政府運作真相的權利，而卡米洛特神話——關於一位高尚無瑕的領袖在達拉斯遇害的敍事——進一步加深了民眾的猜疑：某種被稱為"深層政府"的隱秘邪惡力量必然策劃了這場悲劇。

蓋洛普本月民調顯示，65%美國人認為肯尼迪遇刺存在陰謀。過去十年間，相信中情局參與刺殺的比例從7%升至16%，這或許反映出特朗普總統持續攻擊中情局及所謂"深層政府"的影響。遇刺的羅伯特·肯尼迪之子小羅伯特·肯尼迪也助推了陰謀論，他今年初接受採訪時聲稱：“有壓倒性證據表明中情局參與了對肯尼迪的謀殺。”

如今我們對肯尼迪的私生活和民權立場有了更復雜的認知，但他的故事仍喚起人們對純真年代消逝的悵惘。許多人依然相信，若他活着，美國本可避免越戰和水門事件帶來的精神與道德創傷。事實上，近年來迫於所謂"暗殺檔案"公開壓力而解密的總統文件和中情局檔案證實，肯尼迪與其他冷戰時期總統一樣，毫不遲疑地運用欺騙、間諜和隱蔽行動。這些總統主導的陰謀正是1970年代調查人員發現諸多懸案的根源，但如今似乎只有歷史學家還在翻檢這些秘密高牆的廢墟。

蒂莫西·納夫塔利，哥倫比亞大學國際與公共事務學院高級研究學者，合著有《一場豪賭》和《赫魯曉夫的冷戰》，目前正在撰寫約翰·F·肯尼迪的總統傳記。

刊登於2023年11月18日印刷版，標題為《肯尼迪的秘密如何滋養了陰謀論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