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校園抗議加沙衝突暴露代際分歧——《華爾街日報》

三年前，艾琳·馬倫來到馬薩諸塞大學阿默斯特分校時，已被疫情折磨得精疲力竭，對政治示威活動毫無興趣。上個月，她雙手反銬坐在阿默斯特監獄的拘留室裏，成為抗議加沙衝突中被逮捕的57名學生之一。

馬倫是白人，父母在天主教家庭長大，她本人則在波士頓一箇中上層階級郊區長大。她——以及如今在大學就讀的成千上萬同齡人——政治覺醒，正在引發自越戰以來未曾見過的校園動盪浪潮。

一波親巴勒斯坦的抗議活動已經席捲大學校園，導致緊張局勢升級、反示威活動，在某些情況下還引發了暴力。這場衝突也暴露了代際分歧，許多年長的美國人對抗議活動的規模和強度感到驚訝。

馬倫和其他親巴勒斯坦的大學生示威者表示，他們的行動主義植根於一種根深蒂固的信念，即世界被分為被壓迫者與壓迫者。

他們説，這種觀點涵蓋了一系列羣體的苦難，包括被驅逐出家園的低收入家庭、遭遇警察粗暴對待的黑人和棕色人種、在邊境被拒絕提供安全庇護的移民，以及在當前衝突中，巴勒斯坦人努力從以色列人手中奪取領土控制權的鬥爭。

“加沙不是一場雙方面的戰爭，“21歲的馬倫説。“正在發生的是被壓迫者對壓迫者的反抗。”

抗議者對哈馬斯的同情——該組織被美國認定為恐怖組織——有時會讓旁觀者感到震驚和憤怒。根據哈佛哈里斯民調，大約一半的18至24歲美國人認為哈馬斯10月的襲擊是巴勒斯坦人不滿情緒的正當反應。而65歲及以上人羣中只有9%持相同觀點。

親巴勒斯坦活動中的積極分子包括多個學生團體，他們表示自己支持的事業與加沙地帶巴勒斯坦人的困境直接相關。

在本月早些時候的一次抗議中，賓夕法尼亞大學"反對佔領學生組織"與"無化石燃料賓大”、“無警察賓大”、“拯救大學城聯排別墅"及"保護唐人街學生聯盟"等團體一起，在董事會會議外示威。

參與者流暢地將加沙停火呼籲與研究生公平薪酬、校園警察部署、大學捐贈資金選擇，以及反對費城中心區新建76人籃球隊場館等議題串聯起來。

“從西費城到巴勒斯坦，佔領就是犯罪！“約50名學生和其他抗議者高呼。

“所有受壓迫和流離失所的人都在為迴歸權而戰，“一位戴着口罩的演講者宣告，台下多數聽眾同樣掩面。“從第40街與市場街到巴勒斯坦，這是同一場鬥爭。”

上個月，布朗大學"巴勒斯坦正義學生組織”發表聲明稱該組織認為"以色列政權及其盟友對巴以雙方所有苦難和生命損失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該聲明獲得了40多個其他學生團體的聯署支持，包括助教勞工組織、布朗滑稽劇社、布朗養蜂協會以及鋼管舞表演團體"極地熊”。

上月哈佛大學支持巴勒斯坦的示威者。圖片來源：約瑟夫·普雷齊奧索/法新社/蓋蒂圖片社### 代際變遷

當今天的大學新生剛上小學時，消防演習正被校園槍擊演練取代，他們的父母則艱難應對2008年經濟衰退。他們成長過程中見證了氣候危機引發關注，2016年特朗普當選 導致社會嚴重分裂。

疫情期間他們的學校關閉，隨後喬治·弗洛伊德遇害引發抗議浪潮。如今他們正與高發的焦慮症和抑鬱症作鬥爭，同時準備進入一個收入不平等接近歷史頂峯的經濟環境。

皮尤研究中心2022年的一項民調顯示，18至29歲人羣中近半數青睞社會主義——支持人數超過市場經濟，許多人將自身面臨的諸多災難歸咎於後者。

24歲的俄勒岡大學大四學生諾亞·湯普森在校園食堂打工賺取學費。由單親母親撫養長大的他認為，國家財富過多地流向了最富裕階層，資本主義制度偏袒富人、剝削窮人。他對軍火商向以色列出售武器導致兒童喪生的行為感到憤怒，並協助組織了"停止資助大屠殺"運動，推動巴勒斯坦停火。

“軍費、海外干預似乎永遠資金充足，而教育、醫療和為國內創造更美好安全社會的投入卻永遠捉襟見肘。“他説道。

部分學生抗議者淡化了哈馬斯10月7日襲擊的殘暴性——該事件造成包括音樂節觀眾和兒童在內的1200多名以色列平民遇難，240人被劫持為人質。哈馬斯控制的加沙地帶衞生部門稱，戰爭已導致當地逾1.3萬人喪生。

有抗議者在公開聲明中將此次襲擊稱為"武裝起義"或"抵抗行動”。這種表述尤其令猶太領袖憤慨，他們呼籲校方譴責此類反猶言論。

許多在校園中支持巴勒斯坦事業的人表示，他們不願公開表態，因為擔心遭到騷擾或被指責為反猶太主義。包括哈佛和哥倫比亞在內的多所高校周圍出現了巡迴卡車，公開指控那些將哈馬斯襲擊歸咎於以色列的學生的姓名和照片。許多集會廣告鼓勵參與者佩戴口罩保護身份、禁止拍照並回避記者。

大學校長們正艱難地在捍衞言論自由、安撫憤怒的校友與保護猶太及阿拉伯學生免受騷擾之間尋求平衡。近幾周來，各高校紛紛成立諮詢委員會、特別工作組和研究中心以應對日益嚴重的反猶太主義問題。

在哥倫比亞大學，一名男學生因阻止撕毀支持以色列集會海報的女生而遭木棍擊打。杜蘭大學和馬薩諸塞大學均發生巴勒斯坦支持者在抗議活動中毆打猶太學生事件。康奈爾大學一名學生因威脅要掃射猶太潔食餐廳而被起訴。全美多所高校學生撕毀或塗污了被哈馬斯扣押在加沙的以色列人質海報。

上月哥倫比亞大學的抗議活動。圖片來源：Yuki Iwamura/美聯社### ‘永不屈服’

全美各地抗議活動中一個突出主題是反對"定居者殖民主義”，即通過暴力帝國建設驅逐原住民社區的行為。許多高校抗議者將支持以色列作為猶太國家的錫安主義，視作歐洲對美洲和非洲殖民的現代翻版。

“我們永遠不會向殖民者及其同情者屈服，“喬治華盛頓大學巴勒斯坦正義學生組織在Instagram賬號聲明，“定居者殖民地必將崩塌，我們的土地終將解放，我們將重返家園。”

隨着非裔美國人研究、女性與性別研究、中東研究等學科的發展，關於歷史上被邊緣化羣體經歷的相關課程在校園日益普及。布蘭迪斯大學反猶太主義問題總統特別顧問雷切爾·菲什指出，約50年前為應對學生羣體種族多元化趨勢，高校開始突破西方經典課程體系。

“即便隔着半個地球觀看，種族滅絕的暴行也如此顯而易見，“21歲的舊金山大學大四學生普萊斯·利特爾説。這位成長於加州馬裏波薩鄉村的青年雖曾為當地報紙撰寫過關於"黑人的命也是命"和國際時評的專欄，但自身鮮少直接接觸衝突事件。

大學讓我遇到了來自不同背景的學生，利特爾説這讓他大開眼界。他主修法國研究和美術雙學位，選修了關於法蘭西帝國殖民地區、伊斯蘭藝術和神學的課程。他與一位巴基斯坦裔美國學生成為摯友，加入了南亞學生團體，最近還加入了阿拉伯學生聯盟和穆斯林學生協會。

上個月，他在一次社團活動後留下來，當時一些學生開始討論集會計劃。

普萊斯·利特爾在舊金山大學。攝影：普萊斯·利特爾"我在角落裏坐了幾個小時，只是聽着，“利特爾回憶道。他知道哈馬斯發動了襲擊，以色列正在用炸彈還擊，但他説在那個房間裏是一個激勵人心的時刻。“我當時並不瞭解這一切的殘酷程度。那時這對我來説更像是一項積極的使命，“他説。

幾周前，利特爾參加了一場支持巴勒斯坦的集會，他的標語上寫着"酷兒穆斯林支持巴勒斯坦”。

自認為酷兒且並非穆斯林的利特爾表示，他不贊同哈馬斯對待酷兒人羣的方式。據人權觀察組織稱，同性關係在加沙地帶是非法的，最高可判處10年監禁。

“這並不理想，“他在談到支持由哈馬斯領導的抵抗運動時説。“但我認為沒有其他選擇。”

來自馬薩諸塞大學的穆倫表示，對哈馬斯的批評常被用來削弱巴勒斯坦運動的合法性。她稱自己"對所有相關方都深表同情”，雖不認可10月7日的襲擊，但認為該行動並非無端發生。

她指出，以色列將巴勒斯坦人置於"露天監獄或集中營"的生活環境，為暴力埋下了禍根。“媒體報道的方式讓真相難以被理解，但實際上這是場相當直白的衝突。”

在多年遊離於政治運動邊緣後，穆倫於去年十月開始關注以巴衝突。她自認對2005年以色列撤軍後加沙地帶的權力格局有把握，但對導致該局面的歷史事件較為陌生。

在校友推薦下，她關注了數名巴勒斯坦記者的Instagram動態，並開始瀏覽半島電視台網站。目睹巴勒斯坦家庭被掩埋在廢墟中的照片，以及加沙婦女懷抱死去孩子的畫面後，她説這些暴行促使她採取行動。如今穆倫的外套上彆着寫有"解放巴勒斯坦"的牛仔布標。

上月，穆倫與約500名馬薩諸塞大學學生共同抗議校方與軍火製造商的關聯，要求學校譴責以色列的戰爭行為。約100名學生聚集在校長辦公室外的走廊，披着巴勒斯坦傳統圍巾卡菲耶，揮舞着"停止美國對種族隔離以色列的援助！“等標語和巴勒斯坦國旗。

馬薩諸塞大學阿默斯特分校發言人表示，當大樓於下午6點關閉時，學生們被警告離開，否則將面臨被捕風險。

穆倫稱，警察將她的雙手反剪在背後，並用白色塑料紮帶銬住她的手腕。當她走出辦公室時，支持者們歡呼並高喊：“一、二、三、四，我們不要你們的骯髒戰爭！”

她表示，自己感到自豪、充滿活力並獲得了力量，能夠利用“作為白人的特權”為那些無法為自己發聲的人發聲。

“我覺得我不能坐視這些畫面而無動於衷，”她説，“這是我們一次又一次在歷史中學到的時刻，過去的不同運動、過去發生的不同事情，你會説，‘如果我在那裏，我會為此做些什麼。’”

致信道格拉斯·貝爾金：[email protected]，梅麗莎·科恩：[email protected]

刊登於2023年11月30日印刷版，標題為《加沙抗議活動暴露代際分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