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成年人比孩子更有想象力——《華爾街日報》

兒童富有想象力而成人則不然，是兒童文學中一個常見的主題。在《查理和巧克力工廠》中，威利·旺卡執意要將工廠留給一個孩子，因為"成年人不會傾聽……他們不願學習"。在《歡樂滿人間》中，只有孩子能聽懂樹木和鳥兒的語言，只有孩子能理解太陽與星辰的私語。“你是説等我們長大就真的聽不見這些了嗎？“一個孩子問道。“你們當然能聽見，“瑪麗·波平斯解釋道，“但你們將無法理解。”

在這些故事裏，孩子們對成人思維難以企及的可能性敞開心扉。他們能領會成人無法參透的非凡想法，擁有成年人無法欣賞的機敏洞見。這一主題與日常生活中對兒童想象活動的觀察不謀而合——孩子們用玩具進行精妙的假想遊戲，與同伴玩角色扮演；他們搭建堡壘、組裝戲服、烘焙泥巴派、堆砌積木塔；他們相信聖誕老人和牙仙子等奇幻存在，並堅信魔法真實存在。

但細究之下，孩子們的假裝遊戲大多在模仿現實行為，比如做飯和打掃。2020年發表在《認知與發展雜誌》的研究發現：“4歲兒童在繪本中看到假裝活動與現實活動時，表示更願意選擇真實活動。“做遊戲時，他們嚴格遵循規則，任何試圖改變規則的行為都會惹惱他們。確實有孩子會創造想象中的朋友和世界，但這些"想象"僅指其客觀上不存在，而非在邏輯上不可能存在。

四十年來關於人類如何思考新穎可能性的研究表明，對兒童想象力的神化是一種誤解。兒童的想象力並不比成人更豐富，很多時候反而更為貧乏。這是因為雖然兒童具備思考假設性概念和反事實事件的能力，但他們缺乏將這種能力運用得像成人那樣高效所需的知識與專業素養。無論是烹飪、清潔、寫作、繪畫、導航還是談判，我們從事的每項活動都存在創新空間——但這些改變需要持續的努力與反思。我們必須獲取正確的知識，培養正確的思維習慣。想象力如同其他所有能力一樣，需要通過多年實踐來發展和完善。

每當我們產生超越當下感知的念頭時，我們就在運用想象力。想象美人魚需要想象力，而回憶過往假期、思念遠方朋友或籌劃未來會議同樣如此。幾乎所有的心理活動都需要超越此時此地，去思考過去、未來、可能、應該以及本可以發生的事物。生活就是一系列待解問題——吃什麼？去哪裏？請教誰？——解決這些問題需要構想多種可能性，然後從中選擇最佳方案。

迪克·範·戴克與朱莉·安德魯斯在1964年電影《歡樂滿人間》中，該片頌揚了童年想象力的美好。照片：埃弗雷特收藏想象力讓我們能夠穿越到未來或回到過去，甚至跳轉到另一條時間線。我們可以思考已經發生、將要發生的事件，或是那些本可能發生但因條件不同而未成真的事。後者被稱為反事實：它們構成了我們對錯失機會的懊悔、對避開不幸的慶幸，以及對事件走向出人意料的驚訝。

利用反事實來增強因果推理能力無需刻意教導。這種能力在成長早期就會自然顯現。年僅3歲的孩子就能意識到，如果一個人把沾滿泥巴的鞋子留在門外，地板就不會被弄髒。心理學家塔姆辛·傑曼在《發展科學》期刊上發表的研究發現，稍大些的兒童能區分會改變事件進程的反事實與不會改變的反事實。例如，他們明白如果穿了夾克就不會冷，但換件不同襯衫仍會感到冷。

想象力或許是為思考現實替代方案而進化，但我們最自然地用它來思考相近的替代方案，比如準備不同的餐食，而非遙不可及的設想，比如駕雲飛行。當我們用想象力思考遙遠替代方案——用於創新或虛構時，並非在挖掘對非凡事物的天生理解；而是在借用一種本用於探索尋常事物的工具。想象力的範圍受限於其結構。在思考現實替代方案時，我們執着於物理上合理、統計上可能、社會常規接受且道德允許的可能性。當聽説違反這些規律的可能性時，我們通常會拒絕接受，否認其發生的可能。我們對可能發生之事的構想，深深紮根於我們預期會發生的事。

這種思維方式在幼兒身上最為明顯，他們常將意外之事迅速判定為不可能。在2018年我與心理學家喬納森·菲利普斯共同設計的研究中，我們向4歲兒童講述日常問題，並請他們思考各種解決方案——其中有些方案比其他的更為不尋常。其中一個問題是關於一個叫梅麗莎的女孩，她因為太想念媽媽而不願上學。我們問孩子們梅麗莎可以如何解決這個問題。她和媽媽可以約定放學後做些特別的事情來轉移注意力嗎？她能穿着睡衣去學校尋求安慰嗎？她能帶着媽媽一起去上學嗎？她能對媽媽撒謊説今天學校放假嗎？她能打個響指讓時間跳到星期六，這樣學校就真的關門了嗎？

四歲兒童認為只有第一個解決方案（放學後的特別安排）可能在現實中發生；其餘都被判定為不可能。孩子們不僅聲稱這些事在現實中不會發生，還認為要實現這些事需要魔法。當然，改變星期幾是不可能的，但其他解決方案並非如此。學生可能因某些原因不願穿睡衣上學、不願帶媽媽去學校或不願對媽媽撒謊説學校放假，但這些原因並不妨礙這些事件發生的可能性。兒童對可能性的最初直覺，將"可能發生"與"應該發生"混為一談。

比馬跑得更快這種曾被視為不可能的事，就像乘飛機或太空旅行一樣。在火車、飛機和火箭出現之前，人們有充分理由認為人類的速度和出行距離存在極限。但這些理由是基於經驗而非邏輯。它們可以被改變——而事實也確實如此。想象力本身會將不太可能之事與不可能之事混為一談，但我們可以通過協調想象力與其他能力——即知識和反思——來區分二者。兒童未經系統訓練的想象力通常屈服於預期，而成年人經過知識和反思構建的想象力則能孕育創新。

安德魯·舒爾特曼是西方學院心理學教授。本文改編自 他的新書《學會想象：發現新可能的科學》，由哈佛大學出版社出版。

刊登於2023年12月2日印刷版，標題為《為何成人比兒童更具想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