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針對美國錫克教徒的暗殺陰謀未遂，與加拿大活動家遇害案有關聯

加拿大錫克教社區領袖在其寺廟停車場遭兩名蒙面男子暗殺數小時後，一名印度高級安全官員向熟識的毒販發送了受害者滿身鮮血癱倒在卡車內的視頻。一小時後，他又提供了另一名欲加害的錫克教活動分子在紐約的住址。

據美國檢方稱，毒販立即行動。他將視頻及其他信息轉交給一名自稱殺手的男子——此人已為這樁美國境內的買兇殺人案收取了1.5萬美元預付款，並暗示後續可能還有更多類似業務。“我們目標多得很”，他對僱傭槍手説道，卻不知對方實為美國執法部門的卧底。

6月18日在温哥華附近遇害的45歲男子哈迪普·辛格·尼賈爾，以及檢方稱同樣被列為目標的紐約律師古爾帕特萬特·辛格·潘農，都狂熱投身於許多西方人感到陌生的運動：從印度分裂出名為"卡利斯坦"的錫克教獨立國家。印度涉嫌策劃暗殺二人的指控引發外交風波，可能動搖新德里與華盛頓日益緊密的關係。

就在尼賈爾遭槍殺、潘農的潛在殺手被僱傭的同月，印度總理納倫德拉·莫迪對美國進行了精心安排的國事訪問。白宮表示，此行旨在"確認兩國深厚緊密的夥伴關係"。

本週解封的起訴書中詳述的指控，為加拿大總理賈斯汀·特魯多九月份拋出的爆炸性消息增添了新的分量：加拿大有證據表明印度政府特工參與了殺害尼賈爾的事件。新德里方面憤怒地予以否認，並迫使渥太華從印度撤回了40多名加拿大外交官。

不列顛哥倫比亞省薩里市的一個廣告牌宣傳關於建立獨立家園卡利斯坦的全民公投，並提及1985年印度航空公司飛機恐怖爆炸案的一名據稱策劃者。相比之下，本週印度承認了美國對一名新德里政府官員涉嫌參與潘農陰謀的擔憂的嚴重性，正如包括拜登總統在內的官員所傳達的那樣，拜登在九月份與莫迪討論了此事。莫迪政府週三表示——就在詳細描述該陰謀的起訴書即將公開之際——已經成立了一個特別委員會進行調查，並將根據調查結果採取行動。

“這是一個令人關切的問題，”印度外交部發言人阿林達姆·巴奇週四表示。“我們已經説過，讓我重申，這也與政府政策相違背。”

莫迪政府已將尼賈爾和潘農都列為恐怖分子，並指控他們煽動顛覆活動。新德里似乎對他們試圖在海外數百萬錫克教徒中組織抗議和公投尤為惱火。

尼賈爾和潘農均以激烈言辭抨擊印度政府，將恐怖主義的指控反扣在新德里頭上。但真正令印度如芒在背的，不僅是他們的表達方式，更在於他們發聲的地點。亞洲協會政策研究所新德里分部高級研究員C·拉賈·莫漢指出，鑑於本土與海外錫克教徒間緊密的聯繫，境外對錫克家園獨立運動的支持對印度構成重大挑戰。

“錫克團體未威脅美加利益，兩國可將其主要視為言論自由問題，“他表示，“但印度無法如此。”

暴力陰雲下的平行人生

尼賈爾與潘農的人生軌跡與錫克獨立運動交織並行。兩人均出生於印度富庶的農業邦旁遮普——錫克教的發源地。擁有約2500萬信徒（其中約200萬旅居海外）的錫克教融匯印度教與伊斯蘭教傳統，信奉獨一神，以聖典為尊，廟宇供奉素食。錫克教徒恪守蓄髮傳統，以尚武精神著稱的男性信徒以頭巾裹發，蓄長鬚。

温哥華郊區素裏市，信徒在古魯那納克錫克謁師所參加祈禱。當兩人在1970-1980年代成長時，名為"卡利斯坦"的錫克獨立分離運動亦同步興起。印度當局對該運動實施殘酷鎮壓，而運動本身也時常轉向暴力。尼賈爾曾向友人講述自己遭警方追捕毆打的經歷。

來自旁遮普邦阿姆利則市郊的潘農表示，他目睹了1984年印度軍隊開進該市的場景。當時印度軍隊襲擊了盤踞在錫克教最神聖聖地金廟的錫克教武裝分子，引發了一場血腥戰鬥，導致許多平民喪生。

同年10月，尼賈爾剛滿七歲時，印度總理英迪拉·甘地被她的錫克教保鏢刺殺。在她遇害次日，暴徒們（普遍認為是在政府默許下行動）席捲了新德里等城市的錫克教家庭，造成數千人死亡。

次年，錫克教武裝分子策劃的恐怖襲擊中，一架從加拿大起飛的印度航空航班爆炸，機上329人全部遇難。

那些年的緊張局勢和暴力促使許多錫克教徒離開，包括潘農。他表示認識的多名青年曾遭到印度執法部門"法外酷刑”。

“任何人目睹這種事都不會想留下，“他説。他於1992年移居美國，2003年獲得法律學位，2007年創立"錫克教正義組織"主張脱離印度獨立。

尼賈爾也於1997年逃離印度前往已成為錫克僑民中心的加拿大。在他定居的温哥華郊區素裏，街頭常見纏頭巾的身影，商場裏許多商鋪都掛着錫克教名稱。

友人莫寧德·辛格稱，尼賈爾雖加入了素裏11座錫克教寺廟之一，但長期更專注於管道生意而非政治。這位虔誠的錫克教徒最終在2009年與潘農相識後，開始積極參與卡利斯坦獨立運動。

這些人一同前往日內瓦，向聯合國請願要求將1980年代印度錫克教徒遭殺害事件認定為種族滅絕，但該組織至今未予承認。他們在加拿大召開會議，向錫克教徒宣傳其計劃中的獨立公投，併為分離運動爭取支持。

尼賈爾的朋友、代表不列顛哥倫比亞省錫克教寺廟的BC省謁師所委員會發言人莫寧德·辛格。在尼賈爾遇害前一年，四名加拿大皇家騎警及國家安全部門官員曾登門警告。“有人要取你性命，“據參與會面的尼賈爾之子巴爾拉吉·尼賈爾回憶，其中一名警官如此説道。

辛格透露，在後續會面中，加拿大安全官員要求尼賈爾緩和其支持卡利斯坦的言論。據稱尼賈爾向辛格轉述，探員們以生命安全為由勸説他停止參加集會和發表演講，但遭到拒絕。

“他的原話是：‘如果他們這麼迫切想除掉我，説明我做的事是正確的，’“辛格轉述道。

與此同時，潘農的激進主張持續引發印度當局不安。在近期發佈的視頻中，這位紐約律師鼓動錫克教徒避免乘坐印度旗艦航空印度航空，印度安全部門認為這是在影射1985年空難事件。潘農則辯稱自己僅主張經濟抵制。

被列入名單的恐怖分子

在紐約市皇后區從事私人法律業務的潘農，曾於2016年協助尼賈爾起草了一封致特魯多的信函，否認其支持暴力行為。此前印度當局指控尼賈爾在不列顛哥倫比亞省運營恐怖訓練營，並已要求國際刑警組織發佈所謂的紅色通緝令，即請求全球執法機構定位並拘留通緝人員。

美國檢察官表示，紐約律師古爾帕特萬特·辛格·潘農是一起暗殺陰謀的預定對象。圖片來源：泰德·謝夫瑞/美聯社據《華爾街日報》查閲的申訴委員會信函顯示，印度也曾要求國際刑警組織對潘農發佈紅色通緝令，但由於印度提供的信息不符合國際刑警規定，潘農去年成功申請撤銷了該通緝令。

2020年7月，印度依據1960年代為鎮壓分裂活動制定的《防止非法活動法》，將尼賈爾和潘農列為恐怖分子。西方錫克團體稱，印度此舉意在壓制合法的自由言論。

當時，印度政府對潘農領導的"錫克教正義"在使領館外的抗議活動及分裂公投日益擔憂。加拿大、英國、瑞士、意大利和澳大利亞數千名錫克教徒參與了這些無約束力的投票。美國首場此類公投定於明年1月在舊金山舉行。

公投運動作為潘農的主要關注點，在2020至2021年印度農民（其中許多是錫克教徒）持續數月的抗議後重獲生機。這些抗議引起海外錫克族羣的關注，促使莫迪撤回引發爭議的法案。這場對峙引發擔憂——錫克教徒可能面臨莫迪所屬政黨印度教民族主義基本盤的反撲。

在加拿大，尼賈爾成為公投運動的公眾代表。而據美國檢察官稱，今年早些時候，潘農與尼賈爾有了新的共同點：他們都出現在一份秘密暗殺名單上。

至六月，本週解封起訴書中提及的印度境內毒販尼基爾·古普塔正急於推進刺殺潘農的計劃。起訴書顯示，古普塔在致電一位他以為能聯繫殺手的中間人時説：“解決他兄弟，徹底解決他。”

這名實為美國政府線人的中間人於6月4日提供了一張偽造的潘農監控照片，並稱其同夥收到2.5萬美元預付款後即可行動。

數日後，僱傭古普塔的印度安全官員表示款項即將到位：“本週末就啓動團隊完成任務。“當假扮殺手的卧底警官通過視頻通話展示對摺的厚厚一疊百元美鈔時，古普塔確認了付款。

加拿大遇害錫克教活動人士的朋友布平德·霍西表示，美國起訴書"徹底揭開了所有真相”。古普塔透露，這不會是唯一的暗殺行動。“我們會執行更重大的任務，“他説，“每月都會有更多行動。”

尼賈爾並非今年印度錫克教恐怖分子名單上唯一遇害的卡利斯坦支持者。名單上的另一名成員——被印度稱為卡利斯坦突擊隊武裝組織頭目的帕拉姆吉特·辛格·潘傑瓦爾，於五月在巴基斯坦拉合爾市晨練時，被兩名摩托車騎手槍殺。他當時以化名居住在該地，警方尚未啓動調查，因為立案將迫使官方承認其曾在巴境內活動。

儘管美國起訴書僅指控一名印度官員，但薩里市錫克教社區中尼賈爾的朋友們表示，這證實了他們對其印度政府手段的批評。“我們從第一天就説印度政府是哈迪普·辛格·尼賈爾遇害的幕後黑手，“在尼賈爾初抵加拿大時與其結識的布平德·霍西表示，“這份起訴書讓真相大白，讓我們如釋重負。”

——克里希納·波卡雷爾和賽義德·沙阿對本文亦有貢獻。

聯繫記者維帕爾·蒙加：[email protected]，阿魯納·維斯瓦納塔：[email protected]，特里普蒂·拉希裏：[email protected]，蘇里亞塔帕·巴塔查里亞：[email protected]

本文發表於2023年12月5日印刷版，標題為《美國錫克教徒遇害案與加拿大謀殺事件存在關聯》